秋思爱干净,每次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擦干净鞋。
谢吟年也总要擦身上书包上的水渍,自己不带纸,便总从秋思这拿。
秋思干脆每天早上给他带一包手帕纸,有时候还狡黠地刻意拿粉色的给他。
有一回趁着傍晚雨停,谢吟年和朋友去篮球场打球。
中途地面积水溅脏了手臂,谢吟年去拿纸,结果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印着粉色草莓的纸巾,被大家好一通打趣调侃。
这天下午,秋思坐在班里上课,台上的科任老师突然接到何延清的电话。
女寝后山山体滑坡,泥石顺着窗口冲进了宿舍,何延清让住寝的女生赶紧到宿舍收拾东西,全部打包好。可以回亲戚家的就去亲戚家,实在不行的学校会安排酒店。
何延清还叫班上去几个男生,帮女生搬东西。谢吟年也去了。
当晚,秋思住进了学校安排的酒店。
次日早晨,依旧大雨瓢泼。
谢吟年到教室时,秋思还没到。
谢吟年从秋思这边进去,秋思位置下面被他踩上了几个泥脚印。
谢吟年放下书包一扭头,瞥见地上的脏迹,知道秋思爱干净,便打算拿纸给她擦干净。
口袋里的手帕纸一掏出来,谢吟年抽出一张,蹲下去正打算擦地,却在瞧见纸上的粉色草莓时忽然顿住了手。
他将纸重新塞回去,起身跑到后面去拿了个拖把来,把秋思座位底下的泥水擦干净了。
恰逢早晨大雨,何延清担心学生,早早到班上查看,撞见谢吟年正在拖地,便让他辛苦辛苦,把班上都拖一遍。
谢吟年欲哭无泪,只好照做。
秋思一到班上,便看见谢吟年撸起袖子,一个人在拖地。
秋思心生疑惑,还以为他是在挨罚。
秋思这周放大假,这次轮到回秋建泽家。
这次回家,秋思明显感受到家里气氛不对。
尤琴整天冷着个脸,尤其对尚敏没有个好脸色,一点小事做不好就能把她骂个底朝天,但奇怪的是,这回尚敏居然丝毫不还嘴,只一副恹恹的样子。
秋思这才了解到尚敏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尚敏跟秋思同龄,今年读高二,在家附近的二中念书。她成绩一直是吊车尾,尤琴整天说她,可没办法,读不进去也只能这样了。
但前两天,班主任突然来了个电话,说是对尚敏进行劝退。
尤琴大惊失色,稀里糊涂地在电话里听懂了原委。
尚敏不知何时认识了一个社会青年,并与其进行交往。就在前两天晚上,趁着学校举办活动,社会青年混进了学校。
两人在一间教室里,窗帘紧闭,门口用二十块钱雇了一个初二的学生守门。
好巧不巧,就被经过的校领导发现了异常。
究竟做了什么不知道,但门口瞬间聚集了大批学生,一传十十传百。
尤琴气得差点没当场晕倒在地,等尚敏回来,要不是秋建泽稍微拦着,她险些打掉尚敏半条命。
周六晚上,秋思依旧睡在尚敏房间的飘窗上,只不过这次窗帘是拉开的。
十一点,深夜静谧,万物幽宁。
尚敏哭着说:“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
秋思头枕着枕头,侧着脸,斜视着坐靠床头的尚敏。其实她已经听了很久,是尚敏主动提的。
秋思这人其实没什么怜悯心,可能这世界就是这样,自己不曾拥有的,终究也拿不出。
尚敏始终带着哭腔倾诉,“他,他对我很好,会摸摸我的头,会拥抱我,会给我准备礼物,那是我不曾感受过的男性的关爱,也是在这个家里从来体会不到的情感。”
秋思很想皱眉,但怕这个角度,借着月光尚敏会看见,就强忍住了。
尚敏一抽一抽的,接着说:“我妈根本不知道怎么关心我,她总是强势,脾气差,动不动就是打骂。她是在照顾我,却根本没给过我我需要的东西,我也会有很多成长的困难,但我不知道怎么解决,有什么事也不敢跟她说。”
秋思不忍唏嘘,这世上有太多父母都没有尽好应尽的责任,而更多的孩子却不能及时调转。如果父母无力帮衬成长,那么就应该及时明白,成长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未来的道路要一个人走,要一个人布局谋划。
面对这样一个走进穷巷的孩子,秋思愿意温暖她,哪怕可笑的是,二人同龄,甚至尚敏比她还大几个月。
秋思坐起来,望向她,“我相信你们什么都没做。”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刹那间,尚敏泪流满面,紧捂双颊。
秋思静静看着她,等她哭声渐弱,才问:“你愿意听我说说话吗?”
尚敏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父母离婚,妈妈带着你,但你想想我,我爸爸妈妈都没有让我跟他们一起生活。所以不管她做得好不好,你还能在妈妈身边,对你来说,都是一种踏实的存在。
“缺少关爱虽然会对我们的心里造成伤害,但已成定局的事情,你我都扭转不来。没人爱就自己照顾好自己,让自己身体健康,心情愉悦。
“最后,如果身边人不能助你成长,那成长,就是自己的事。未来不是他们的,是我们的。”
秋思知道尚敏一定不坏,只是成长的歧途每个人跟前都有,就看自己如何做主。换个方向说,做错就是做错,但经此一劫,未来说不定更加光明。
——
周日下午返校,秋思把酒店里的东西收拾回寝室。
吃完饭到班上,大家在悄声讨论白擎剃了寸头的事。秋思看了一眼,确实挺精神。
回到座位上,秋思跟谢吟年说起,“白擎新发型还不错。”
谢吟年“嗯”了一声,语气淡淡,“他爸妈基本不多事,都尊重他的意见。”
秋思放书的手顿住,细心听出了其中浅薄的怅然,“有话就说。”
秋思这般爽快,给谢吟年逗笑了,他语调往下拖,无奈道:“不像我,连剪什么样的头发我爸都得管。”
说完他似乎又想到什么,语气多了几分正式,似是叹惋,“其实比起我,我姐才更可怜。她一个女孩子这么大了,发型一样不能自己做主。”
这样的话题聊下去也只有惆怅,无尽头。
秋思问:“你有个姐姐?”
“嗯,亲的。”
“我也有一个姐姐,异父异母的那种。”秋思说。
这话听着故事可就多了,谢吟年眉梢一挑,等候下文。
“我爸妈离婚了,她是我爸的继女,跟我差不多大,或者说一样大。”秋思犹豫着,还是说:“她最近做了点错事,给我的感慨还蛮大的。”
谢吟年微微后仰,“说来听听。”
秋思也随之沉下心来,神思幽远,姿态安定,“其实她跟我的处境是一样的,都是父母离婚,而后各自重组家庭,但我觉得她更幸运,因为她归她妈妈。”
谢吟年不知其中细枝末节,忍不住问:“为什么她比你幸运?”
秋思眼中划过一瞬落寞,说出的话也揪心,“因为我不归任何人。”
谢吟年心思一动,面上却是安慰人的无所谓,他故意克制着,没有放大这一悲剧。
心里却是明白的,这话说难听点就是没人要。
秋思认知到这件事已经很多年了,虽然还是会有丝丝难过,但更多的是接受。
秋思自己对此没什么表情,反而更留意谢吟年对此事的反应,光看脸,他确实没什么变化,但话音落下时,他眼神往这边一斜,随后立即归位,这一点,还是没逃过秋思的火眼金睛。
秋思很感谢他此刻的体贴。
秋思继续说:“但是她却行差踏错,走了一条歧途,算是人生污点的那一种。她和我一样,都是疏于被父母管教的那一种。所以我觉得,人生还是要靠自己,要提升自己,变聪明变独立。谁的出身还没点束缚呢?要从经历当中提问题,再进一步解决。我觉得人生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大课题就是反客为主。几乎所有人的人生一开始都是不属于自己的,很多人长期悲愤,实则却不停止地顺应着,其实让人笑话。不如松弛着去反抗,重新建造一个我,也能真正主宰一个我。”
语毕,秋思反应过来,讪讪一笑,“是不是太过于说教了。”
谢吟年慢条斯理地摇摇头,但笑不语。
她说话总是这么通透,乍一听时,好像是一些随波逐流的陈年老鸡汤,但细细体悟,尤其融入生活实际,又会发现她一直有独立的思考。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谢吟年风马牛不相及来了句,“我奶奶从超市领了一大箱柚子,你要不要吃?我可以带一点过来。”
“啊?”
谢吟年跟没听见似的,直接问:“你要吃多少?”
秋思客气地说了句,“一瓣就行。”
结果第二天,秋思一早来到教室,座位上弥漫着柚子清香。
秋思心说一瓣柚子怎么会味道这么浓。
下一秒,谢吟年就从书包掏出来半个柚子。
秋思懵了,谢吟年见秋思这副模样,茅塞顿开,此时才反应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窥见了恍然大悟的浓浓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