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刚换的新车上下来,一边歪头跟身边的人说话一边往这边走。
南栀噌的一下起身,抱着书包跑到他面前。
因为跑得太急,南栀有些气喘,她没等呼吸喘匀,立刻开口道:“记者叔叔,我知道化工厂爆炸的那篇报道是你写的。”
“但有一个地方你写的不对,我爸爸从来都不抽烟的,而且他从小就教育我消防安全的重要性,他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这些话,明明在他来家里采访的时候,妈妈就已经说过一遍了,南栀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这是我这些天查到的。”南栀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贴着小熊卡通贴纸的笔记本,笔记本展开,小孩稚嫩工整的字迹写了满满一整张纸,旁边还贴着从其他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案例。
南栀指着自己这些天查来的资料说:“消防安全不到位,机械故障,设备老化,阀门断裂,易燃易爆气体流出,这些都有可能导致爆炸。”
说完,南栀抬起头看他:“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化工厂存在着其他的安全隐患,才导致的这场爆炸呢。”
旁边站着的他朋友轻笑了一声:“钱严,这小姑娘说你的报道是错的。”
那个叫钱严的记者,无所谓地耸耸肩:“小孩子的话,你也信。”
说完他便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小南栀的头。
“小朋友,叔叔能理解你,全天下没有哪个小孩希望自己的父亲是这种人,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尊重事实真相嘛。”
南栀用力狠狠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道:“不尊重事实真相的,是你们。”
最初南栀只以为他因为自己是小孩子,所以才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直到有一天她撞见钱严跟化工厂厂长在一个咖啡厅里谈话,两个人相谈甚欢,临走前厂长还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黑色袋子,把里面包裹的沉甸甸的东西塞到钱严怀里。
她还是太天真了,不知道蛇鼠本就是一窝。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南栀都无比地厌恶记者,甚至一度发展到身体出现严重的躯体化症状,每当听到记者这个词,她的身体就会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严重一点还会恶心呕吐。
过了很久,南栀才学会释怀。
不能将个人的过错归咎于整个行业。
“择言”的文章前一天晚上发布,到了第二天早上就成了爆文,因为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周围关于这篇文章的讨论很多。
之前公司开会的时候南栀曾经在他们这里订过水果,印象中那对夫妻跟文章里写的很不一样。
男方虽然长得凶但为人和善,女方带着点书卷气,但她平时很少出现会出现在水果店里,南栀并没有见到过她几次,所以除此以外对她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真相往往并不出自旁观者口中,南栀还是决定亲自来人民医院探望一下。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亦行。
南栀绕过楼梯拐角,一回头,正好跟提着果篮的沈亦行撞上了。
沈亦行穿着黑色卫衣,带着鸭舌帽,正站在楼梯口。
南栀在病房门口敲了敲门,得到里面人的答复之后,推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躺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染着一头黄毛,眉毛浓密,颧骨突出,是一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用文章中的话讲就是一脸凶相。
“陈哥。”南栀走过去,叫了一声。
那天的那场爆炸听起来可怕但其实实际情况并不严重,再加上火扑灭得及时,在房中的妻子并没有烧伤,反而是出去进货赶回来的丈夫发现家里着火了,着急往里面冲,最后烧到了手,被诊断为二度烧伤。
现在他的伤口已经被药物处理过,胳膊上缠着绷带。
看到他们进来,陈仁从床上撑着坐起来:“南小姐,你怎么来了。”
南栀把带来的礼品放到了桌子上:“听说你受伤了,我特意来看望。”
“这位是?”陈仁看向站在南栀后面的沈亦行问道。
“他是...”南栀看了眼沈亦行,低下头,有点心虚地小声说道:“他是我的朋友。”
“你好,沈亦行。”沈亦行伸出手,主动介绍道。
在他们说话的这个过程中,有个女人一直站在阳台的窗台边,她呆呆地看着窗台上摆放着的一盆仙人掌,听到南栀他们进来也没有一点反应。
“一点小伤,还麻烦你们过来跑一趟。”跟他凶狠的长相不一样,面对别人的关怀陈仁显得很不好意思,他讪讪地笑道。
“等我这手治好后,到我水果店里去,想要多少拿多少,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南栀听到他这么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水果店已经被网上那群正义之士给破坏了。
南栀跟沈亦行对视一眼,都不忍心告诉他接下来的话。
南栀心一横,开口问他:“陈大哥,你最近有没有上网,有没有看到什么消息。”
不明白南栀为什么突然这么说,陈仁摇头。
沈亦行拿出手机翻出那篇文章,递给陈仁看。
陈仁看完,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全是他.妈的狗屁!”因为太过生气,他喘着粗气,面皮张红,额头青筋突出。
此时生气发怒的样子,倒跟他凶狠的长相比较相符。
“那个伍文赋,他根本不是个东西。”
“他就是看准了蔓蔓生病了,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女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缓慢走过来,茫然的目光渐渐聚焦,最后定格在陈仁脸上。
她摸着陈仁的脸,开口道:“阿仁,你是阿仁,我找了你好久,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但却一直找不到你。”
她低头看到了陈仁胳膊上的绷带,然后像是吓了被吓到了一样捂住嘴:“你受伤了。”
陈仁对女人的这个反应似乎是很惊喜,他拉过女人的手,带着点小心翼翼,帮她把鬓发拢在耳后,轻声说:“我没事。”
张蔓对着他笑:“那等你好了,我们回家,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番茄牛腩。”
陈仁一个劲地点头说好。
过了好一会儿,陈仁才转过头对南栀他们开口,他语气中都是苦涩:“蔓蔓她两年前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
听到这话,南栀跟沈亦行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敢相信。
因为张蔓她看上去还那么年轻。
陈仁当时也不相信。
他拿着诊断书,一个劲地问医生,“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她才那么年轻,她还不到三十岁,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但现实总会教会他什么是真实。
张蔓渐渐地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忘记了回家的路。
陈仁说:“最后她连我也不记得了。”
但张蔓得的这个病不光会让她忘记好的事情,忘记爱的人,一些遭遇的不好的事情她同样也会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