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泽是个干净善良的人,身上没有多少浊气,只是白芷始终是与长泽长期住在红尘之内,周围的人类都有浊气,虽然白芷从不远离长泽居住之地,但灵石却还是逐渐被浊气侵染,变得越发虚弱。
长泽以为白芷是身体不好,找来了很多汤药给她服用,却不见好转。他越发担忧,想不明白白芷身体为何会无故变差。
直至有一日,他罕有地提早归家,目睹那只常来家里的小狐狸躺在白芷的怀中消散的一幕。
那小赤狐上一秒还在虚弱地对白芷发出撒娇般的呜咽,下一秒居然就凭空消失了。
长泽浑身僵硬,一瞬间头皮发麻,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却又在看见白芷跪地痛哭的时候,渐渐松开了紧握的双拳,习惯性迈开了脚步,朝白芷走去,只想将她拥入怀中。
「小丹很乖,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执意要留在他身边才会害你消散......」
长泽脚步一顿,满脸愕然,听着白芷含糊的哭声道:「小丹别怕,我的灵石也快撑不住了。你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让我与长泽再相守一段时光,我便来陪你了......」
长泽虽然迟钝,但绝不是傻。他与白芷相处时,常常因为白芷对草药认知之深而感到讶异。白芷年纪轻轻,所知所闻却无比深广,这使长泽更欣赏她,却也自觉捉摸不透她。
此刻的长泽已经猜出来,白芷并非人类,而且只要她继续留在自己身边的话,她的身体就会一直变弱,最终或许会像那只狐狸一样,从此消失。
长泽心如刀割,眼眶红得似乎要淌出血来——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晚,长泽煮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高高兴兴地和白芷吃了两人最后的一顿饭。他与白芷在窗前看着圆月,和白芷说了很多话,直到白芷枕在他的肩上睡去,他的泪水悄悄划下脸庞。
他含泪留下了绝情的书信,拿着一个小包袱,离开了自己住了多年的家,去到师傅的住处。待白芷醒来,发现长泽留下的信,读的时候,却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字是长泽留给自己的。
她离开了她与长泽的家,进了村内到处寻找长泽,待她终于找到时,却见长泽小心翼翼地牵着一女子,轻声唤着女子的小名。
白芷的灵石在此时终于裂开,碧绿的灵气开始徐徐地朝四周散去。
「师傅将女儿许配予我,让我与她成婚之后继承他的一切。我与你的情谊,从你看到这封信起不复存在。望你回去原本的地方,往后一切安好......」
白芷回到了她的灵地,从此不再踏入红尘。
长泽成婚之夜,醉醺醺地回到了他与白芷的家。
他坐在窗前,只见镰月悬在晚空,他的怀里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
他收了好些弟子,换了一个山头,教他们辨认草药。
往后十余年,长泽比从前更废寝忘食地埋首钻研医术,亲身试药,撰写医书。他的夫人劝他将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他却摇头说,一个好的医者应当将病人的身体放在第一。
长期试药,让长泽落下了病根。他的身体逐渐转衰,当他感知到自己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时,便悄然离开了家,回到了少年时常去的那座山上。
他躺在鲜嫩的草地上,感觉身体里的气都要被掏空,气若游丝地喃喃自语:
「我回来了......以后我就一直在这里,一直在你身边了......」
当白芷看到长泽时,他已经没有了生气。
白芷抱着长泽的尸身哭了一场,最后肿着眼睛,将他埋在山上。
白芷想不明白长泽隔了多年之后回到这山上的原因,只是每当夜里气温下降,寒风裹着她的身体时,她便会幻想着,或许是因为长泽从未放下自己,或许他在心中给自己留了一个位置。
这段尘缘一直纠缠着白芷,直到她消散的一刻,她都以为往日的那段时光,那个男子对自己的一颦一笑,只不过是她爱到绝处的自我欺骗与痴心妄想。
那天深夜,除了故芒之外,所有半灵孩子都已经入睡了。屋内亮着一点橙黄的烛光,故芒坐在椅上,隔着张木桌看着床上熟睡的载尘,神色忧虑。
载尘在茅亭晕倒时他并不在场,所以不知道载尘为何会晕倒。当其他孩子焦急地问起时,他也只道是因为土地公太过思念母亲。
这时,一直安详地睡着的载尘忽然皱起了眉头,紧闭双眼痛苦地在床上扭动,伴随着低沉的呻吟。故芒大惊,急步走到载尘床边,晃了晃载尘的手臂。
「哥!你怎么样了?」
载尘蓦然睁开眼睛,双眼中满是血丝。
故芒愕然,再唤了一声:「哥?」
载尘呆滞地盯着天花,眼角划下两颗豆大的泪珠,仿佛没有听见故芒的声音,着魔般重重复复:「我错了,是我错了,我错了......」
他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长发没有挽起,柔软地披在身后,与平时稳重可靠的模样大相迳庭。他边低声呢喃着「我错了」,边红着眼睛下床。
载尘步履不稳,连鞋子都没穿,硬是推开了焦急伸手扶他的故芒。
深夜气温骤降,载尘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踉跄地推开了房门跑了出去。
故芒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半夜三更的要去哪里。他急匆匆地替载尘取了挂在架子上的外衣,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看着他在浓重的夜色之中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载尘又回到了茅亭之下,扑通一声跪在母亲的画像之前,呆呆地凝视了片刻之后,骤然放声大哭。
故芒满脸错愕,抱着载尘的衣衫傻愣愣地不知所措。
载尘长发凌乱地披散在地,哭得浑身颤抖,嘶哑地对着画像哭喊:
「母亲我错了!他爱你,他从不曾忘记你啊!」
「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故芒不知不觉噙满了泪水。
他从未见过载尘落泪,本以为是因为载尘经历过太多太多的事,已经看透了世事,无论何时都能淡然地一笑置之。
如今看来,只是因为他一直都藏得极好罢了。
「母亲我错了,那个人很好,他是真的爱你啊......」
那夜,故芒始终安静地站在茅亭外,泪眼凝望着载尘一下一下地朝画像叩拜,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