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到那些窮人住的地穴,也看到一些有著氣派門口的大宅。她看到和阿望一樣背後烙著奴隸標誌在勞動的人們,也看到穿著漂亮衣裳的人。不過,這些人都有個共通點——他們都帶著好奇又恐懼的目光偷瞄自己。
好多人端著破碗在乞食,嘴巴都是乾裂的。阿璃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那被摔在地上的碗,想起了仍未歸家的父親和阿望。
她被軟禁了。
之後發生的事情都朦朦朧朧的。阿璃依稀記得有人替她沐浴更衣,有人為她剪髮,有人給她修剪指甲。她被套進了一件像雲一樣又軟又滑的青色長裙內,她面前擺了許多精緻的食物,她被安置在鋪著軟毯的床上。
阿璃在想:這種待遇,大概和阿望從前提過的貴族小姐不相上下了吧?
只是她躺在那床上,盯著什麼都沒有的天花時,想的卻是她從小長大的山洞,還有山洞外的廣闊天地。
她的淚水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濡濕了毯子。
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三天?十天?阿璃忘記了。她被送進一輛由白馬拉著的馬車裏,被一支隊伍送到一個寬闊的地方。有人拉著她的手,帶著她走向一個臺,臺中心有個位置,她要坐到那上面。阿璃垂眸一看,腳下放著很多、很多的柴枝。
「今,吾等將以聖火,恭送天女回天——」
她戴著一塊輕柔的面紗,坐在那個位置上。一陣白煙升起,伴隨著劈哩啪啦的聲音,四周圍觀的人們都跪下來朝她叩拜。很快,那些身影就模糊了,隨之而來的是嗆人的灰煙,和讓她汗流浹背的高溫。阿璃眨了眨眼,終於都想明白了——
這些人,要焚她。
這些人説,她是天上下來的止水天女。因為她下來了,所以就不下雨了。
這些人覺得,只要把她燒了,她就能回到天上,天就會再次下雨。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有唇裂。
那個巫占卜出來的,帶有殘疾的天女,山上的天女——這些人覺得,是自己。
阿璃輕聲笑了起來。她笑著笑著,越笑越大聲,越笑越狂妄......最後,笑得像瘋了一樣。
跪在地上的人再次站起來,然後又再跪下、叩頭,似乎沒有聽見她癲狂的笑聲。阿璃被那條金光閃閃的繩捆得死緊,她笑出了淚,發了瘋似地想掙脱束縛,臉上的面紗在她激烈的晃動下終於斷了線,隨風緩緩飄落。
阿璃放聲大哭,透過眼淚看著那群人。那些人的視線都直直地落在地上,沒有人看她。阿璃可以想像到,他們會説那是對神明的敬重。
火蔓延到阿璃的腳邊,她的皮肉綻開,膿血直流,痛得撕心裂肺,卻在此時看見一個人從外圈推開眾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
那人心無旁騖地不斷往前,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像瘋狂,又似絕望——
是她的阿望。
周圍的人都俯首在地,只有阿望一人鍥而不捨地推開身邊的人不斷往前走,因此開始有人注意到行經古怪的他,不知道在説他什麼,好像是在罵他。阿璃依稀能看到阿望身上的衣裳,想起了他後背的烙印。
一股巨大的恐懼驟然在阿璃心裏蔓延開來,她頂著劇痛和炙熱,淒厲的嘶吼聲劃破天際。
「如果——!我死了——天會下雨!好——!我死——!」
眾人瞬間被轉移了視線,他們看著祭臺的目光中帶著滿滿的期盼和虔誠,再次朝心中的止水天女頂禮膜拜,沒有閒情再去理會阿望。
「你聽著——我死了——我愛的一切——不能死——!」
阿璃已經沒辦法再睜開眼,沒辦法去看阿望的表情。她淚流滿面,聲嘶力竭地喊道:「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啊啊啊啊——!」
那日,熊熊烈火,燒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