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刚建成的时候只有看病抓药两个区域,蒋书杏总觉得各处都不方便,再加上不愿意回家,就找来人在后面的空地上新建了三个卧室,又往下挖了一个病房,一直用到现在。
旁人都说她是靠家里资助才开的店,这话不假,一个女子没有家人的支持想独立出去实在难如登天,而自从能赚钱后,她便开始往家里送钱,想把这件事的债还清。
“那可是你亲生父母,你跟他们算账怕是不明智啊,真要两清的话就得割肉剔骨了。”邓罔肩上的大蛇太引人注目了,路过的人不是投来稀奇的目光就是退避三舍,他只好走在最角落,奈何人长得高大,怎么也藏不住。
“我倒想,只是还有未完之事,药堂能开起来也是我拿了代价换的,要是规定期限内我没有把本金和利息赚回来,齐史现在就该叫我姨娘了。”她不徐不疾地回道,开锁进屋。
“什么?你爹娘要把你嫁给老头子?”邓罔怀疑自己听错了,左右清了两下耳朵,眼睛瞪得都快凸出来了,“你还清了?”
“我八岁学药理,十四开店,十七还清家债,若非如此,我七岁就该在学女德,十三定亲,十五成亲,现在则是相夫教子,在四方高墙内了此一生。”
“除了这个,可还有原因?”她离家不像是单纯为了反抗命运,柚绮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对方那样怒不可遏的语气,应该是家人行事作风差到已经到了连有主见的小孩子都无法忍受了。
蒋书杏将几人带到后院的凉廊,往最里面的拐角去:“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比银子更重要,想把我嫁给齐家也好,答应李景鸿的拉拢也罢,都是同样的理由——我二叔的死就是他们一手造成的,怕他分家产,病了也不管,只拖着,等没得治了才让我表哥随便找个大夫敷衍一下,最后要咽气了还丢出去给外人当工具利用。”
那是整个蒋家里对她最好的人,只有这个打小一心舞文弄墨,立志走遍大好河山的二叔会跟她说——
“嫁人不是唯一的出路,如果你有本事,完全可以自立门户,到时候想去哪里去哪里,出了这个镇子你才会发现外面的广阔天地任你翱翔。”
他十几岁时便跟着经商的父亲四处闯荡,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直到父亲病亡才回到小镇同留在此地经营商铺多年的大哥一起安葬一家之主,当时他只有二十二岁。
而后本想继承父亲的遗志,把家里的产业做大做强,将没去的地方都去一遍,但大哥拒绝了这个提议,说管不过来,既不给钱出门也不让他分出去成家。
那年,这个兄长二十五岁,蒋书杏三岁。
“之后二叔就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他总是叹家业难续,自身困于囹圄,我爹说我生来就是要靠嫁人给家里换钱的,不让我学识字,要不是二叔悄悄带我读书,教我道理,我大概早就变成个乖孩子老实嫁入齐家了。”
她说着还在笑,可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苦涩,庆幸……和悲怮。
人人都说蒋家家主十分宝贝自己的独女,精心教养,从不苛责,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只是这孩子恃宠而骄,不仅不听话,还常想自尽,长大了靠家里的钱当大夫还不愿意回家,实在是个白眼狼。
可那时的她除了这条命没有任何筹码反抗一手遮天的父母,从小便是家中产业的一部分,不是被关在笼子的商品,却也有自己的标价。
她越长大,越厌恶那个地方,连命都争不过了,才提出的这个赌约,好在,她赌赢了。
唯一的遗憾,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二叔。
邓罔听得龇牙咧嘴,一双肌肉紧致的手没处放,在空中轮了两圈后一拳砸在了柱子上:“你娘呢?不劝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还会觉得有问题,或者说她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好让自己在夫君那里长点脸。”
蒋书杏停在对着的两间屋子前,掏出钥匙递给赵祭和柚绮:“我和柚绮各一间,你们两个老爷们儿住一间。”
“你二叔的尸体呢?”现在再告到官府已经没必要了,柚绮更想知道这样的人最后会归于何处,“怎么处理?”
“不得送入祖坟?不然没名没分,都没人祭拜。”邓罔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否则死了在下面没钱花怎么办,活着穷怕了,成了鬼还能受这苦?”
“……已经埋了。”蒋书杏抬手,指向暖阳下金碧辉煌的院子,连着无人山路的墙边有一个小小的坟包,一块空白的墓碑放在前面,枯叶坠落,“这是衣冠冢,尸体在山顶。”
赵祭不意外她的选择:“为什么没刻字?”
“二叔生前病着时说倘若自己走了,就不要再给他什么束缚了,此生已如笼中鸟,死后便当个自由自在的无名客,再无牵挂。”她不知道二叔还愿不愿意回蒋家,但那些人应该是不愿意的,自己能做的不多,至少要将他归还于一生最热爱的万里山河,乘风远航。
邓罔一阵抓耳捞腮,脸色极其复杂地欲言又止,蒋书杏挑眉道:“身上痒?可以去洗澡,或者我给你扎两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