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欢喜说些什么,大门紧闭的院里,忽然传来开门声,随后便是什么东西拄着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绿翘迫不及待地推开门,门扉吱呀,拄杖声伴着药香漫出,凌三逆光而立,腿上仍缠着麻布。
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凌三迅速侧过头,“你怎么能来这里?快走。”
朝窗棂扔小石头,学三声布谷鸟叫,是他们从小用到大的暗号。
若他们有急事需要彼此,就用这个暗号。
凌三明知是她,却下意识走了出来。
“你的腿,好些了吗?”绿翘小心翼翼地问道。
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凌三在这里休息,其他人都当值去了。
“好多了,不用担心我,你快离开这儿。”凌三急得半死,虽然这会儿没有别人,可万一有谁经过此地,见到绿翘妹妹又要找自己,他们都不会好过的。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亲口道歉。”绿翘将一个包裹递了过去,“你攒钱不易,怎可给我这么多?这是你送来的银子,还给你。”
凌三无奈叹气,“你不用和我算这么清。如今你的身份地位和往日不同,你我虽一起长大,却也要注意避嫌了。尤其是这样的下人住所,你要少来。”
他并未接过银两,只是转过头看着她。昔日粗布单衣的小女孩,如今穿着昂贵的衣衫,戴着精致的首饰,头上还有精心搭配的珠花。
乍一看,倒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凌...”绿翘把哥哥两个字咽了回去,“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你的伤有好转,我才放心。这些银子你收回去吧,我还添了十两,就当是我的赔礼。”
凌三知道她性子执拗,眼见其他人快轮值回来了,只好收下包裹,“我没有怪过你,你千万不要自责。从小到大,你的心思就重,总是胡思乱想。以后过上好日子了,少想不高兴的事。”
“我打算明日去看嬷嬷,你可要给她带什么话?”绿翘又问。
“就说我已经大好,让她别担心我。开春了,她的腿病更容易发作,让她别忘了每天夜里用汤婆子暖着。”
“我记下了,”绿翘不敢再看他,“那,我走了。”
凌三看着她几乎仓皇而逃的背影,想起了以前他们在杂役院闯祸的时候,绿翘总是比他跑得快。
小时候追不上妹妹,以后也追不上了。
瑞鹤轩。
檐角悬着的鎏金风铃积了不少尘灰,如今被小厮擦拭得锃亮,风一过便叮咚乱响。
"姑娘瞧瞧这缠枝莲纹的拔步床,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齐嬷嬷堆着笑推开雕花门,抬头梁间刻着一对仙鹤,"这些还是先太后赏的物件。"
绿翘指尖抚过床柱上镶嵌的螺钿,心中茫然,不知齐嬷嬷为何突然带她来这间院子。
瑞鹤轩的琉璃瓦在暮春烟雨里泛着青灰。
王妃抚过廊下新挂的茜纱灯,指尖沾了层薄尘:"这院子空置了许久,收拾起来确有些麻烦。"
绿翘垂眸,心中已有了猜测。
第二日一早,绿翘得了王妃娘娘的允许,出府去探望单嬷嬷。
恰是上巳节前夜,王妃赏下鹅黄妆花缎斗篷。金钏系领口珊瑚扣时,绿翘嗅到她袖口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是新鲜的血腥,混着王府惯用的檀木香。
"奴婢打听过了,朱雀大街新开了家胭脂铺。"欢喜捧着手炉凑过来,"姑娘整日闷在院里,出去散散心也好。"
朱雀大街的喧嚣裹着桂花香涌来。绿翘逛着铺子,想给嬷嬷带几件用得上的物件。金钏像堵人墙护在她左侧,欢喜攥着她袖角叽喳:"姑娘瞧那糖人!那是胭脂铺新出的口脂......"
"让开!都给小爷让开!"
突然,疾驰的枣红马撞翻蒸糕摊子,滚烫的赤豆馅泼在雪地上,宛如一滩凝血。马上锦衣少年扬鞭狂笑,马蹄堪堪要踏碎蜷缩在地的卖糕女——
"啪!"
一道银鞭破空而来,马腿应声跪倒。柳絮纷飞间,绯红骑装的少女勒马而立,腰间羊脂玉佩与银鞭缠作一团,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抹红衣立于街心,九节鞭缠住惊马前蹄。鞭梢金铃叮咚,震碎满街浮华:"谢三公子好威风,当街纵马是要去阎罗殿投胎?"
被称作谢三的纨绔滚落泥泞,锦袍沾满糖人碎屑。
“你、你竟敢对小爷动手?”
"当街纵马者,按律当鞭二十——既然谢三公子不懂,本小姐就让你长长记性!"
少女反手又是一鞭,鞭梢卷起少年玉冠掷在污泥里。
绿翘怔怔望着少女扬鞭的英姿。那鞭影劈开混沌,在她死水般的心潭激起千层浪。
原来女子亦可执鞭为剑,斩尽世间腌臜。
那红衣少女转过头来,绿翘微怔,竟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