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博山炉吐出袅袅青烟,魏王妃斜倚着紫檀雕花榻,凤目扫过案上名册时,忽觉"绿翘"二字刺得眼底生疼。
王爷赐她的令牌,竟是能调动府卫的鎏金令牌。
"蝼蚁终究是蝼蚁。"她抚摸着头上满头珠翠,那是去年生辰王爷赏的。
她的母族虽然算不得高,但到底世代为京官,钟鸣鼎食之家,一个小小家生奴婢,难不成还能跳到她头上不成。
但她不敢赌。
王爷待她并无情意,如今她又难以有孕,来日若王爷登上帝位,自己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执掌中宫。
届时后宫佳丽众多,各个家世不凡,比这个丫鬟难对付得多。
与其铲除她,倒不如将她拉拢过来,好生敲打一番,让她为自己所用。
自己的好侄女若是能嫁进太师府,冯家在朝中便多了一个助力,她的皇后之位才能做得更稳。
王妃娘娘心道,好侄女,莫要怪姑母无情。等丧期一过,姑母定会为你备下厚厚的嫁妆,送你风风光光出嫁。
珊瑚捧着缠枝莲纹瓷碗趋近,碗中燕窝羹映出王妃扭曲的倒影:"典膳所新到的鲥鱼,都是从永州以“千里冰船”急递进京,透着琉璃色,娘娘可要添道清蒸鲥鱼?还有春笋、太湖青虾仁等时令食材,已按娘娘的吩咐,晚膳添上了笋鲊鹿丝、龙井虾仁。"
"晚间唤绿翘来用膳。"王妃舀起一匙燕窝,玉匙磕碰碗沿的脆响惊散了回忆。
那年冬雪压折红梅,霍东来裹着灰鼠皮大氅,怀里揣着油纸包,呵出的白气凝在眉睫结成霜花。
"糖炒栗子要趁热吃。"少年冻红的指节蹭过她袖口银线,她只闻到市井烟火气混着铁锅焦香,像团肮脏的云扑在锦绣堆里,令人作呕。
她向来不喜这些民间吃食,每每他送来,她都会悄悄扔掉。
可霍东来却乐此不疲,什么杂鱼锅贴、青团,只要是京中卖的,他总能寻来。
她格外心烦,只道他如同乡野村夫,上不得半分台面。
可如今,再没有人愿意为了她,早起排队两个时辰,只为了一包热乎的糖炒栗子。
珊瑚和珍珠是自幼陪伴王妃娘娘长大的丫鬟,与珍珠不同,珊瑚为人更沉稳,心细如发。珊瑚曾劝过她,既有婚约在身,何苦为了一个无情之人自毁声誉呢?
她当年不肯听,只觉得珊瑚目光短浅。想那魏王身为皇后嫡子,年纪轻轻便能领兵打仗,荡平叛乱的十三城。
这样天资卓绝的少年,从不出入勾栏瓦舍,也从不拈花惹草,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
她不禁幻想,若自己是那个例外呢?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从前,她或许可以欺骗自己。
可如今,那个出身卑贱的奴婢,竟能得到王爷的在意。
这下好了,她成了一个笑话。
当年为了与京中贵女争抢王爷,她甚至使出苦肉计,假装自己被坠入冰湖,让自己的对手无可辩驳,最终因失德下嫁。
机关算尽,倒自吞苦果。
铜漏滴答声里,冯如烟携着满身杏花香闯入。
少女发间玉钗歪斜,面色潮红,一进门便直直看向倚在榻上的王妃娘娘。
"烟儿让姑母失望了。"她跪坐时腰背挺得笔直,像柄宁折不弯的银枪,"“恕烟儿无能,不如...”"喉头突然哽住,仿佛说出那个名字都会脏了唇齿,"绿翘姑娘令人一见倾心。"
“此话何意?”王妃娘娘陡然睁眼,凤眸微眯。
“烟儿带叶公子赏花,却遇到绿翘姑娘,叶公子看了她好一会儿呢。”冯如烟垂眸,“烟儿自知容貌不如她,可论才学烟儿没输。没想到...”
王妃指尖倏地刺入掌心。
多年前冰湖彻骨的寒意突然漫上脊梁——那时她也是这样跪在皇后跟前,额角磕出的血染红冰凉地面,以王爷污了她清白为由,只为求一道赐婚圣旨。
她倚着紫檀榻,目光掠过冯如烟泛红的眼尾,恍若在看一面蒙尘的铜镜——照出的皆是年少时那个执拗的自己。
不过,她求情,冯如烟求出路。
细细想来,她的好侄女似乎比她更清醒。
"抓住男人的心,靠的不是美貌,也不是才学。"她指尖叩在案上镇纸上,声线似浸了冰的绫罗,"要像春藤攀附古木。"
冯如烟盯着地上莲花纹砖缝,喉间发苦,姑母鬓间衔着的金玉坠子晃得她目眩。
棋子连怨恨都是奢侈。
"烟儿愚钝。"她袖下的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绽开芙蓉笑,"还请姑母赐教。"
魏王妃抚过案上《女诫》,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杏叶——去年上巳节,王爷曾赞杏花不及她夺目。而今这杏叶脆得稍用力便会碎成齑粉,正如她岌岌可危的正室尊严。
"若得不到他的心,就得到他的人。"她将青瓷药瓶推至案边,瓶身缠枝莲纹在烛火中扭曲如蛇,"法子虽下作,却有效。"
冯如烟盯着药瓶,忽觉满室馨香化作无数细针刺入骨髓。原来在姑母眼中,她与待价而沽的货物并无二致。
她盯着药瓶上映出的自己,忽然笑了。
没了父亲母亲,她不过是姑母描金屏风上一只工笔蝴蝶,看着栩栩如生,实则翅膀早被钉死在锦绣囚笼里。
暮色四合时,绿翘踩着青砖上斑驳的烛影踏入正院。廊下挂着的帘被夜风掀起,风铃相击声如碎玉,却不及王妃腕间翡翠镯碰撞声刺耳。
"来,坐近些。"魏王妃亲自舀了勺龙井虾仁放入她碗中,虾仁透如琥珀,"瞧着你比刚来时清减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