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杂役院时,绿翘的心境已全然不同了。
过去的须臾数年,竟然如指尖握不住的流沙一般,悄然从掌心溜走了。
“是绿翘姑娘来了!”一位嬷嬷看到绿翘,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可下一刻她却犹豫着,双手交叠,不敢上前搭话。
“张嬷嬷,我来探望单嬷嬷的,她可在吗?”
“在在在,我这就去帮你叫她。”张嬷嬷话还没说完,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绿翘一愣,这些日子不见,单嬷嬷倒是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不必了,多谢张嬷嬷。”绿翘自顾自走进院子,走到单嬷嬷跟前,轻声唤道:“嬷嬷,我来看您。”
单嬷嬷没有说什么,布满老茧的手拉住她的手腕,“进屋说。”
见绿翘进来,屋子里其他休息的嬷嬷们纷纷走了出去,还时不时回头偷看她们一眼。
绿翘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躲着自己,却难免有些难过,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转瞬即逝。
床榻上堆了不少单嬷嬷的杂物,原来她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单嬷嬷径自坐在床边,久久无言,乍一开口却带了哭腔:
“傻孩子。”
“嬷嬷,你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不开心吗?”
单嬷嬷抹着眼泪,“我自然高兴,可是我老婆子到底是半截入土的人了,留在这府里,起码还可以帮衬你些。如今我走了,你凌哥哥的腿伤还没好,你自己在这儿可如何是好...”
绿翘走到床边,默默帮单嬷嬷收拾衣物,一一叠好放进包袱里。
“嬷嬷,我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我。离了王府,您也能享享清福了。”单嬷嬷的东西并不多,算上春夏秋冬的衣物,也不过四五个包袱。
“绿翘,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可我抚养你,并不是为了让你回报我什么,你不欠我的。”单嬷嬷从柜子中取出一个蓝色的布包,拳头大小鼓鼓囊囊的,交到了绿翘的手里。
“以后你自个儿在府里,虽说王爷待你好,可是总有个万一,少不了要使银子。这二十两银子和这两支银镯子,本来是我给你攒的嫁妆...也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看到你嫁人,便提前给你罢。”
沉甸甸的分量,似乎不止二十两,绿翘下意识想要推脱。
“收下吧,还有凌哥儿的十两,他说自己不方便见你,特意托我把银子带给你。”
绿翘哑然,心中愧疚之情更甚,“凌哥哥的腿怎么样了?我想要去看他,却...”
单嬷嬷叹了一口气,“他明白这些道理,要不是你及时求了王爷给他医治,他的腿就废了。你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他心里总归是惦念你的。”
“是我对不起他...”绿翘本就愧疚,岂能收下这些银两?
“他不怪你,”单嬷嬷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敲打在绿翘的心间,“他是奴才,怎会不明白身不由己的苦衷...”
见绿翘不说话,单嬷嬷又叮嘱道:“我这几日便会离府了,你以后自己在府里,要处处留心。王府里的人,不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不是简单人物。我听说最近来了一位冯小姐,是王妃娘娘的亲戚,她有没有欺负你?”
“自然没有,她平日繁忙,我和她不常碰面。”
“你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记住了嬷嬷,您放心吧。”
——
单嬷嬷离府那日是个雨天,淅淅沥沥的春雨,夹杂着湿冷的北风。德总管没有大张旗鼓宣扬此事,五更天才蒙蒙亮,他便差遣六个丫鬟小厮,帮单嬷嬷搬运行李。
一切妥当后,他把六个奴才的身契交到单嬷嬷手里,笑呵呵祝贺道:“单嬷嬷,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多谢总管。”单嬷嬷被丫鬟扶着登上马车,临行前,掀开帘子望向王府。
熟悉的景象渐渐离她而去,车轮碾过石板路,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平稳感。
“嬷嬷,您先睡一会儿吧,到地方了奴婢叫您。”
而绿翘得知单嬷嬷离府的消息,已经接近午时了。
她缓缓撂下书,心中怅然道:“嬷嬷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再见。”
“姑娘,上官夫子派人来传话,雨天泥泞,她来不了了,请姑娘自行温习。”欢喜说着,端来一盘酥蜜食,依稀蒸腾冒着热气。
绿翘推开窗,扑面而来一股冷风,夹杂着梨花的淡淡香气。
“其他夫子大概也来不了了。”她拂去窗边零星的花瓣,转头瞧见欢喜又从食盒里拿出两道精致的点心,雕成了梅球儿、青梅荷叶的样式,上面裹着一层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