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打不了手语,安德鲁只好用精神力发出指示。
配合了几次后,他们逐渐熟练,共鸣效率见长,珂伊伯越来越有感觉,在脑中绘制出了立体的脉络,顺着这条曲线能比安德鲁更快地捕捉到晶蓝魔力。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快连接到晶蓝魔力的源头了!
三人专注地施展晶蓝回声时,现实也在一刻不停地改变着。
冰影平台下方的深渊是一个连格威都不知道的地方,它所用为何、去往何方都是个谜。
无知者无畏,狄娜感受不到任何魔力流动,还挺想拉个绳子下去看看的。
周围的墙壁泛起了幽幽的蓝光,与剔透光洁的冰面互相映照,形成了独特的晶蓝色,就像一团将燃欲燃的火焰,一开始只是小幅度地跃动,而后的某一刻加剧,时不时倏地窜上了圆形拱顶。
它甚至是凭空出现的。
狄娜猛地向下看去,无尽的黑暗中透着不寻常的气息,看久了头晕目眩,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只好观察起那些会动的蓝色“壁画”来分散注意力。
热是最直观的感受,从心底点燃了五脏六腑的炽热令人血脉贲张,与此同时,瑟琳娜创造的冰面也化了,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感觉自己快被烧成灰了。
即将步入中年的人,再怎么刚强再怎么好胜,也不得不承认她正在停滞。
并非脚步或是行为,而是她的思想已经被万千烦恼丝框住,一个决策的背后所涉及到的人物和事件多如牛毛,她站在四面漏风的屋子里,却不知道先堵哪个洞。
破坏只要几个月,民众心里的伤疤却再也不能愈合。世界性的灾难当前,她一刻不停地想着要怎么解决灾后事宜,压力放大了负面情绪,她会迷茫,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无法抚平民众心中的伤痛。
她痛苦着,她的民众也在痛苦着,为什么痛苦遥遥无期?
不否认苦难可以磨砺心智,她害怕的是,苦难亘久而幸福短暂,他们没有取得和苦难对等的价值。
应该,不应该……无论是预言术还是因果论,这个世界的一切仿佛都能被抽丝剥茧,所以和大多数人的生活一样,在发展初期就能一眼望到结尾,规整得像块魔方。
这欠缺张力的一生再怎么咀嚼品味,吐出来的都是干巴的枯草,她没什么情调,忙碌着忙碌着,就习惯把柔软的情绪抛掉了。
可是凝望这些狂野的、不成规律的、尽情释放着的火焰,她仿佛置身冰火两重天,头顶被浇下一盆冷水,腿脚却莫名浸泡在火山的岩浆里,上下左右、横平竖直都是那么的荒诞无稽,让人摸不着头脑。
世界上那么多种族和势力,再加上地狱,要是万事都求一个“最优解”,恐怕这辈子都得钻在“制衡”二字里原地打转,最后要么变成和加里国王一样弄权的人,要么劳碌一生却一事无成。
她是不是……太过于追求圆满了?
师承奥尔特,她总想着逻辑链要完整、预判要准确,情绪化是绝对禁止的,她刻意忽略了对于权力的渴望,用国家和人民说服自己——她是肯弗伦的利刃、是被瑟琳娜选中的继承者,就是不像个人。
敢于享受情感、放纵欲望的人。
“火苗”一簇簇地舔上拱顶,她的汗也愈发汹涌。
被汗浸湿的厚披风无人在意,全身上下有一种久违的冲劲,堆积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她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要不是魔法绝缘,她恨不得亲自上阵,一剑破开地狱的缝隙,把那该死的黑雾彻底清除。
世界充满随机性,被死死框在规则内的肯弗伦王国实际上已经发展到了极限,走下坡路是必然的,不改变这一点,换多少个领导者都没有用。
空有满腔动力是无用的,她、肯弗伦王国、再或者整个停滞的世界,都缺乏改变的契机,地狱是打破现状最好的引子。
既然她从没拥有过自由,思想、财富和灵魂都是如此,那还不如甩掉累赘富余的“应该”,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豁然开朗,以前明明不常纠结,怎么年纪上来以后反而把人生信条都给忘了。
狄娜颇为粗鲁地扇着风,扭头一瞧,格威、加莱提亚女士、亚恒,包括昏迷的格威都有了明显的表情变化,似乎沉浸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中。
她刚要开口,亚恒就抱着她的大腿声泪俱下:“狄娜,我好爱你啊!”
认识了十几年,上次说“爱”还是离婚的时候了。要是按照往常,她一定会佯装冷脸,嫌弃亚恒的不着调,但是今天或是以后,她想顺其自然地袒露心意。
“……我知道,我也很爱你。”
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讲出来,没什么好别扭的。几人互相抱了抱,感慨了一番彼此之间的深厚情谊,眼角都有些晶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心态转变的同时,晶蓝火焰更加张扬,就连地下空间都快容纳不下它了。
视线所到之处仅有瑟琳娜的冰晶微光和这簇晶蓝色的火光,明暗对比过于强烈,会让人以为它燃烧的原料即为黑暗,或是他们逐渐膨胀的欲望。
狄娜无暇细想,交代两位同伴保护好施法的三人,便先行离开。亚恒恋恋不舍地擦干眼泪,忽然被不知从哪来的强烈反光闪得眯起了眼。
他勉强看见前面一团发光体摔在了影子上,吃了一惊:“珂依伯,你在发光!”
三人刚刚结束了施法,但是面色都很差,奥尔特捂着胸口动弹不得,珂依伯撑着汗湿的额头,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来,就剩安德鲁还算健康,拉着亚恒和加莱提亚忙活了好一阵,总算把两名“伤员”安置好了。
珂依伯发起了高烧,裸露在外的皮肤烧得通红,光是摸到都觉得刺痛。
婉拒了同伴们的帮忙,他独自按着右眼坐在靠远些的位置,按自己摸索出的方法反复调用血脉中的力量,重重呼吸十数次后才吸收了大部分溢出的光明魔力,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影子上。
漫天致盲级别的白光也暗了下来,众人松了一口气,赶忙过去救助,却见他们呆着的影子下似乎多出来了什么。
混沌的黑暗中有一抹圆弧形的反光闪烁着,和墙壁的火焰跃动的节拍完美契合。
凭借血族的不死身躯,奥尔特恢复了些体力,于是立刻为珂依伯梳理魔力,“……我们找到芥核了。”
共鸣说是成功,其实不尽然,因为除了晶蓝魔力,珂依伯体内的另一种魔力流竟然在自发地与芥核共鸣,强到压过了持有者的自我意识,近乎失控地涌了出来。
同一时间抽取大量的魔力对人体的伤害是巨大的,尤其另一边还在维持着晶蓝回声的时候,无异于把珂依伯压榨成碎渣。
但他没有中断这道共鸣,而是请求安德鲁带奥尔特脱离梦境,他没办法让光明魔力的净化作用定向避开某人,再待下去,奥尔特的意识会遭到重创。
安德鲁没法,便强行结束了预言。等等缓过那波头晕目眩后,他又被白光亮瞎了眼,憋到现在才忍不住狂打手语:“天啊,你们肯定想象不出来芥核的样子!”
“……还用想象?我猜就是下面那个。”亚恒趴在影子平台的边缘朝下看,声音抖得厉害,“真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这么……抱歉,我有点腿软……”
原先深不见底的黑暗天坑变成了一个澄彻透明、如水一般莹润的晶体,内嵌正三角棱镜,以某种神秘又自洽的规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