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地记下了这一刻的温存,紧闭的双眼流下了泪水也没有察觉。
他想,他们还会再见。
奥尔特缓步推开树笼的门,看到的就是珂伊伯沉睡着又哭又笑的脸,淡淡的酒味缭绕在侧,他略显意外地打量着珂依伯,心情不太美妙。
坎特翁斯给的木质徽章被握在珂伊伯的手中,古朴沉静的气息还未散净,智者树选中珂依伯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祂等这一刻也很久了吧。
奥尔特一清醒就收到了坎特翁斯深夜突袭的消息,好不容易处理完最要紧的事,天都快亮了。
昏迷了一天一夜,蕾切尔大致讲了珂依伯的情况,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奥尔特亲自过来了一趟。
然而心脏的不适感太过强烈,见到了珂依伯他才觉得这并不是交流的好时机,简单确认了珂依伯的大脑没有收到损伤后便打算离开。
“奥尔特?我在做梦吗……”
他低头看去,珂伊伯正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奥尔特弯腰试了试珂伊伯的额头温度,从储物袋里拿出醒酒果饮递了过去:“我吵到你了?过量饮酒会导致中枢神经系统功能紊乱,头疼脑热、恶心反胃都是正常的,以后不要过度摄取。”
他顿了一下,疾言厉色道:“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坚决禁止,明白吗?”
“明白了……抱歉。”珂伊伯整个人蔫了吧唧的,勉强咽下了喉头的不适,一口闷完那瓶清淡爽口的饮料,头晕目眩的感觉立刻减轻了不少,“闻到你的味道,就醒了。”
见珂依伯这么难受,奥尔特也不好再说教什么。
更强势的训斥临到嘴边又被筛选掉,温热而新鲜的心脏跃动在胸口,滋养着此刻糟糕的烦闷。
尽管他已经在有意控制着不去受感性驱使,但堆积了数百年的情感有了珂依伯这么个可以肆意发泄的窗口,自然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他需要长期有效的稳定剂,所以有恃无恐地纵容并利用着珂依伯的恋慕。
纵容也好利用也罢,你情我愿、各有所需的关系,怎么能算是道德绑架呢?
对自己沉沦于感性的行为,奥尔特多少有几分烦躁,掺杂了一点被珂伊伯的不听话调动的薄怒,直到克制不住地说了重话才堪堪刹住车。
这次的“愤怒”不是参照着观察所得的经验照搬复刻,而是以肢体和语言表达的真实情绪。
咀嚼不烂的蜡突然有了滋味,把发作的疼痛消解成了钝钝的酸胀,他无法接受这枚假的心脏过速了。
奥尔特愿意享受浅尝辄止的情感——不过分沉溺、也可以及时抽身,但是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他非常的不喜欢失控,然而受情感支配是一种身体本能,如果情绪化的失控是有心生物注定要经历的,那只能选择面对。
更别提还有临时心脏的倒计时高悬头顶、灰域至今下落不明等等压力,多重刺激下,奥尔特干脆再次用起了逃避大法,即把难以解决的问题先抛之脑后。
新的器官也不是毫无用处,它从疲惫的大脑那拿回了作为生物该有的情感,冷静思辨的理性与热烈随心的感性一起填满了这具躯壳,奥尔特学会了如何纾解。
一晚上的取舍过后,他放弃了无谓的纠结,尝试以全新的视角看待世界。
为了保证事态朝着预想的目标发展,奥尔特处心积虑地利用着周围的一切,其实完全忽略了集体的力量远远大于个体的这一客观事实。
过去他放着利益相关的潜在盟友不结交,只愿意派遣以个体意志为延伸的麾下眷属,还要时刻注意不露怯,属实是顾影自怜的典范。
现在的他的确心绪不宁,但也比前段时间那种疲倦到窒息的状态放松多了。
理性目前还占上风,计划仍是奥尔特的最高优先级,他最在意的是自己倒下以后谁可以接过重担。
“知道了那么多以后,你还愿意陪我一起进行这个计划吗?”
那低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期待着他的同意似的,试问谁能拒绝面色忧郁、气质破碎的奥尔特呢?
珂伊伯不自觉地昂起了头,展示着自己的英勇气概:“掌握了新的线索等于离成功又近了一步,我和您有相同的目标,自然当仁不让。”
“假如我死了呢?”
珂伊伯的脑子拐了个弯,语出惊人地说:“……那不就意味着咱们成功了?”
“……”
刻意释放的无助定格在脸上,奥尔特耐着性子换了个说法:“我指的是,永远的昏迷过去,或者被抓走关起来,你这辈子也救不了我。”
视线对上的刹那,奥尔特知道珂依伯一定猜到了他的心思,但他仍然要问。
“那么,我会继续推进计划,也决不放弃拯救您。”
珂伊伯脱口而出,没有闪躲,没有隐瞒。
变形术伪装出的一双黑瞳和拉长石耳钉交相辉映,让他带着洞悉的锋芒:“由您布置,我来实施,我会把您的理想当成我的理想……把您的安危系于心间。”
“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我永远不会违背誓言。”
人类的永远左不过两百余年,相对于不死的吸血鬼来说不算什么,但已是珂伊伯短暂一生的全部。
他拿出了最有价值的财富作保,是希望奥尔特能够稍稍安心。
无声的交锋点到即止,珂伊伯气势寸步不让,奥尔特低眉轻笑,算是退了一步。
他不再上演示弱的戏码,清了清嗓子后说:“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相信你。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拒绝也可以提前和我说明。”
和奥尔特这种敏感矛盾的性格打交道还是真诚有用,珂伊伯又振奋了起来,行了个不标准的骑士礼仪:“大人,请吩咐。”
奥尔特又变回了熟悉的冷淡表情:“我需要你去抓捕潜逃的血族,他们伪装成了精灵的模样,混入坎特翁斯领导的夺权队伍,一边煽风点火分裂森林各部,一边试图借势将我带到血族接受审判。”
“现在东窗事发,几名血族逃亡了森林东侧的尤吉部落。我怀疑那边也有他们的内应,所以你的任务不仅是抓到血族,还需要拔除他们安插的钉子。”
“你有三天的时间准备,能做到吗?”
珂伊伯一下子懵了,难以置信地说:“三、三天?!”
还有坎特翁斯……内乱什么的,也太突然了。
“坎特翁斯筹备了很久,我昏迷时是最好的机会。”
奥尔特捏着那枚独一无二的叶形徽章,这是精灵身份的象征,坎特翁斯把它赠送给了珂伊伯,就表明他将过去也一并舍弃了。
“他对当今的伊丝克德圆桌失望透顶,认为其放任阶级分化、暗里派系勾结,导致新一辈的有为精灵只能在潜移默化地打压下逐渐平庸,一生都无法出头。他想要以这场内乱革新变旧,让资源和权力重新均等分配。”
“……所以,要先打压您的声望?”
枪打出头鸟,奥尔特名声太盛,是伊丝缇大森林无法绕过去的一堵高墙。
“只是借着指向我的矛头叩问众人罢了,谁让我是精灵族的老不死呢?”
“尽管还不成熟,但伊丝缇大森林需要这样的警醒,我不会将他的行为视作反叛。”奥尔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风评,“当隐形的特权变得习以为常,精灵们的感知力将会退化。过度崇拜也是一种缺乏自主性的表现,加以遏制很有必要。”
“我会做个表率,自请放弃森水精灵的身份,同时建议伊丝克德圆桌重新规划资源,建立健全一套细致完整的评价标准。”
本性经不起考验,需要律法和规则束缚的是处于极善和极恶之间的民众,森水精灵不能一直活在理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