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视觉取得的信息来看,周围是不正常的。
余光尽是白茫茫一片,找不到光源和阴影,那是不掺杂一点别的颜色的白,要说空荡也不准确,就像装满了水的杯子,透明也可以充盈无余。
折射的光线可以窥见它的不同,这个位面也有着独特的构造,细小的痕迹偶尔显露,仿佛有漫天流光与其溢出缕的勃勃生机一起奔向视线的彼端。
单独的一条微不足道,可它们多得看也看不清,汇聚后的磅礴之力将整个位面填得满满当当,身处其中宛若沧海一粟,不自觉地就会被它们牵引着探究尽头所在。
正是有如此壮观的奇景呈现于眼前,再不合理的东西都会化为惊叹。
实际上,感官中的确没有任何实物,所有的结论全部源于想象。
视觉是为了参照,它所提供的是一份纯洁无瑕、可以随意挥洒的基本印象,眼前所见的越简约,脑中所构筑的认知就越清晰。
流光飞逝,他在不停地失去,也在不断地拥有。
空和满、虚和实、真与假的碰撞冲击着已有的秩序,真实的神明大概不需要遵守规则,所以珂依伯预设了一个接近于神的存在来将这个位面合理化。
他需要一套符合常识的逻辑维持住自己的理性,这一点倒是与奥尔特的理念不谋而合。
伊丝缇大森林也的确有尘世意义上的半神,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认知建立的过程对应到感官,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视线正中的苍白里滴加了绿色的染剂,晕染化为一棵遮天蔽日、茫无涯际的巨树。
和祂相比,森林里几人环抱粗的树木都只能叫做菜芽,无需其他衬托,他知道这就是历代精灵智者的化身——智者树。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看不到巨树的尽头,根茎弯弯绕绕的向下蔓延,树冠层层叠叠地向上舒展,若要继续拓宽视野,眼睛就跟针扎似的疼,大脑深处的晕眩更是久久无法缓解。
祂就是此间万物所归之意义,整个位面都是为祂而形成的。
珂伊伯觉得敬畏,也觉得惶恐。
在半神的面前,每个人都是广阔天地间最渺小的飞虫,以为自己拼命展翅飞向星火成为了先驱,却不知有来自更高维度的“生物”正俯视着这些方寸间的扑腾。
半神的智者树都难以用逻辑来理解,在这之上,真的有神吗?
片刻后,他的千百个疑问竟然也化成了几缕流光,引导着珂伊伯直面这个精灵族中最接近神的巨树。
-这里是哪里?
-智者树的意识领域,一个独立于尘世的位面。
问题一经诞生,答案就浮现在了脑海中,看样子,智者树是通过精神力与他沟通的。这样的方式简单、快捷得毫无征兆,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就能获取答案。
如此伟岸的形象足以说服每一位被选中的精灵族成为拥趸,偏偏祂并没有这么做,祂建立这样一个纯粹的位面只是为了答疑,不批判、不隐瞒任何答案。
或许正是精灵们不明说的信仰之力反哺了智者树,谁也不会在祂的面前隐藏内心的阴暗面,彼此双向坦诚、敞开最真实的自我。
珂伊伯也放下了警惕,沉浸在如脉络般的疑问中。
他不想做一个背后偷偷摸摸的小人,于是没有细问奥尔特身上的缝线由来,确认对方身体平安后就切入了正题。
-地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它是所有暴力、战争、刑罚与混沌的集合,是一个能无所顾忌地释放本□□望的区域,约五千年前被封印于芥核。
-为什么被封印?
-原因之一,地狱恶魔狂暴好战,锻造出的武器自带晶蓝矿的魔力附魔,在地狱外难以压制。怯懦者用之喜怒无常,强势者用之愈发暴戾,引起各势力间摩擦不断,战火四起。
-原因其他,无从解答。
珂伊伯一怔,这是避而不谈的意思吗?
-是未知,还是不能言说?
-此谓思考的余地。
看来和预言家安德鲁的言灵能力差不多,所诠释的内容必须符合此情此景,而不能越界。
珂伊伯没有气馁,继续着下一个问答:
-我的蓝眼是怎么回事?
-受晶蓝矿的影响,恶魔的身体与灵魂皆为蓝色,与其他种族结合所诞下的后代也会或多或少地留下蓝色的外显性状。
恶魔……原来,他有恶魔的血脉。
父母亲看着都是人类的模样,不知道是哪一代祖先遗留下来的。
晶蓝魔力能将吸血鬼焚烧致死,所以奥尔特才会一直寻找地狱。
他想起海边重伤时进入的意识深处曾见过纠缠共生的一股力量,难道压制着蓝色魔法的金色碎片也同样封存了地狱?
无声的沉默佐证了这一观点,珂伊伯不死心,一连问了好几遍这个问题,可智者树就像突然被卡壳了一样沉默。
没必要为难慷慨解囊的智者树,他将隐隐的猜想暂且搁置,转而继续问道:
-地狱的裂缝在哪?
-罪恶和死亡的中心。
这算什么回答……一旦涉及到地狱的问题就会格外模糊,要么答案残缺、要么语焉不详。
智者树真的有倾向性吗?珂伊伯的心沉了下来,这几乎明摆着告诉他:地狱为禁忌,博识如智者树也无法违反封存的规则。
他沉默片刻,问道:
-您希望奥尔特的计划实现吗?
-智者树永远以世界和平为首要准则。
祂只站在破坏和平的对立面。
珂依伯能理解祂的谨慎妥帖,作为精灵族的最高代表,祂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何况,智者树只起到引导作用,真正的答案还要靠自己去探查,珂伊伯很知足了。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刹那,晕染开来的通天巨树又像被纯白的染料稀释,从边缘开始向内扩散。
飞舞着的流光也忽然磅礴了起来,于单一的白色天空呼啸着倾泻而过,就像是这个位面的流星,承载着求知的精灵们那数不清的疑问。
等等,他还有很多的问题,他还想知道别的事!珂伊伯撑开困顿的双眼,望着视线正中的一滴绿色,用精神力拼尽全力地呼喊着:
-我的父母在哪!
-茫茫天地,与你同在。
最后的残响回音阵阵,隐入脑海,整个位面彻底恢复了洁白的本色。那声古老的叹息如羽毛般轻盈,安抚着活跃的大脑皮层,他又再次失去了感官支配权,回归到真实世界的酒醉不醒中。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父母俱在,帕斯特和茱莉亚的孩子活蹦乱跳,他在蒙格里特城的十字街头和一位冷淡的精灵男子擦肩而过,回到家后,怦然的悸动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