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树林茂密,枝丫横斜遮天蔽日。
和那姑娘分别后,苏听泉又走了半刻钟,单手撑着枯干树干休整,身上所穿粉白曲裾的末端已被露水和泥土侵染脏污。
小腿的伤尚未好透,便在过城门时强撑着走得平稳,当时没有感觉,此时才察觉痛得钻心。
“感觉如何?可扶着我走,这样快些。”
苏听泉抬眼便看见红隼关切地伸手,前两日的话还在耳边:
“如今你腿上有伤,还上了通缉告示,若以寻常装扮必被发现,不若扮成女装,改换发髻,身穿长衣裙,如何?”
除此之外倒真无别的法子更合适,苏听泉又想起了乌玉玦扮作富商带着他招摇过市逛南风馆之事,于是一时神思恍惚便点头同意了。
没想到苏听泉同意得如此干脆,红隼当即去了成衣铺,给苏听泉买了套不起眼的粗布衣裳。
后来也不知他是如何碰巧结识了那王家姑娘,竟说服了她将二人带回家中,以帮她逃婚摆脱控制为条件,混进了送亲的队伍中。
此时再看自己一身装扮,苏听泉心中不悦,抓着树干的手指微微泛白,他后退一步避开了红隼伸过来的手,冷声拒绝:
“不必,官府的人很快就能回过神来,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说完,他快步绕开红隼向前方走去,速度不快,可跨服很大,从背影竟丝毫看不出有伤在身的样子。
身后安静良久才出现脚步声,两人一前一后,向着西南而去。
此时,魏捕快循着痕迹勒马停下,望着面前难以追踪行迹的密林握紧了拳头。
回到罗生门后,苏听泉因为成功在三月之期内杀了乌玉玦并将死因引成情杀保住了一条命,服用解药后又休整了半个月,将将养好身上的两处箭伤,可以正常行走。
在此期间,他借着养伤的时机几番出入罗生堂查看文卷,先是翻看了原主最近一年的任务文卷,大部分非官即富,也有些寻不到任何特殊之处的普通百姓。
实在摸不到规律。
苏听泉大概记下任务目标,开始着重看自己来此之后被分配的任务。
翰林学士李瑾,大理寺丞侯春醒,还有武安侯乌玉玦。
大理寺丞被追杀许是因为他调查镇远大将军之死,且收集到了殷蓄冒充山匪的证据;乌玉玦则是兵权在握,他会对谁产生威胁?
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凡是与兵权有利益相关的都有可能。
那么李瑾呢?他所说“朝廷内部权力斗争”具体是指什么?
苏听泉拆开李瑾已完成封卷的文卷藏在角落看了起来。
雍和十六年,李瑾入容秀书院,拜入大儒陈徽门下;
雍和二十一年,进士及第,得先帝赞赏,特批入翰林院;
光泰二年,与人言讲前朝巫蛊之祸,次年调任国史馆,专司整理先朝文书;
光泰五年,借修史之便,誊抄书册,并查废相所书《罪己书》;
光泰八年,丁忧期间回访荣秀书院,与陈徽密谈;
光泰十一年,主持修订《雍和会典》,借核验《捕亡律》及《断狱律》等旧律之名,调取内狱狱卒名册及换防记录;
光泰十五年,葬身火场。
草草阅读至此,心中疑虑越多,苏听泉不经意间抬头,突然发现微弱烛光投在墙上的影子变了。
肩膀右侧凸起,多出一截弯曲佝偻的阴影,抬起的像枯藤缓缓缠上脖颈的那节影子,苏听泉后颈寒毛乍起,猛地转身,正对上门官近在咫尺的浑浊眼睛和微微抬起的枯瘦手指。
两排书柜之间突然静得可怕。
那门官先瞥了眼他手中文卷编号,后嗓音低哑着开口问:
“你取这废弃文卷作甚?”
明明声音很低毫无气势,眼白浑浊泛黄,眼皮也松垮地耷拉着,可那一双眼球却异常犀利,直勾勾盯着苏听泉,目光似刀,一寸寸扎进他皮肉里,似要豁开表皮直插进心脏,才好分辨是真是假。
苏听泉不着痕迹握拳定神,将文卷慢慢卷好,板板正正行了个礼,一板一眼道:
“例行核验旧档,查补疏漏。"
说着将卷宗稳稳放回原处,动作平稳精准如量过尺寸。
门官佝偻着腰背,嘴角微微抽动,呼吸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杂音,审视着苏听泉,半晌后才抬手随意一挥:
“嗯,走吧。”
苏听泉行了一礼,屏住呼吸侧身绕过门官从两排书架间离开,擦身而过时,他闻到了门官身上似药草苦涩和腥气混合的腐朽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