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山关在梁国的北境,春寒料峭,即使开了春,气温也回暖得极慢。
此时天色尚早,路上结的霜还没化,马车碾压上去,免不了留下一路的冰碎子。
那看着小、装横却并不朴素的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地驶到了荀淮兵营附近。
守卫立刻拦下:“来者何人?可有出入凭证?”
里头的人立刻掀开帘子,很不客气道:“就凭你也敢拦咱家?”
声音尖细,身着蟒袍,守卫认得是宫里的太监。
可荀家军在战时,一向不听王令听军令,皇帝亲自来了都没法,何况是个太监。他不为所动,只皱着眉重复道:“没有出入凭证不可入内,公公且等着吧。”
那太监好说歹说,守卫也不放他进去,气得他用指头对着守卫晃来晃去,直要骂他。
荀淮正背着手,在营中走着,听林远汇报战况。
见营门处传来不小的动静,他微微皱了皱眉。
林远立刻对一旁的小兵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那小兵就回话道:“王爷,说是宫里的人来了,守卫拦着不让进呢。”
宫里的人?来前线做什么?
荀淮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不安。他放下手中的地图:“走吧,去看看。”
他披上大氅,来到营门处:“怎么回事?”
那守卫方才对太监始终冷着脸,对荀淮却恭敬非常:“王爷,说是宫里的太监,传圣旨来的。”
太监见守卫终于不再拦自己,“哼”了一声之后,才对荀淮拱手道:“奴才见过王爷。”
“公公免礼,我手下的兵都是些粗人,性格一根筋了些,但本意不坏。”荀淮对他笑笑。
薛应年派来的人,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将士们镇守边关,都是功臣,奴才哪敢说他们的不是,”宫里的太监都是人精,知道在荀淮面前不好发作,立刻改口,“奴才可好生佩服他们呢……”
守卫:“……”
荀淮却不接他的话,见他怀里抱了个精致的盒子:“公公是来传圣旨的?”
“正是正是。”太监行礼道。
“既是圣旨,在这营门处便有些不妥了,”荀淮道,“公公且到军帐里来吧。”
薛应年来了圣旨,该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荀淮站在最前方弯腰行礼,林远与张彦在身后直直地跪着,听那太监尖着嗓子念圣旨的内容。
恰好此时薛端阳巡逻去了,暂时没回来。她身份终究与几人不同,随性惯了,于是大家也没管。
无非是些夸赞荀淮用兵如神、护边有功的轱辘话,荀淮本来懒懒地听着,可听到一半时,却蓦地变了脸色。
“敕令荀家军即刻调离娄山关,退守京城……”
这话一出,下头的几个人全都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好不容易战事有了起色,此时说是退兵,就是把娄山关拱手让人!
几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荒唐,胡来,不可理喻。
荀淮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被薛应年磨得没脾气了,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能愚钝成这样!
先前他总是对自己一人下手,那也就罢了,现下居然拿整个大梁的安危开玩笑!
荀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居然就是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蠢货。
“王爷,”那太监像是没有感受到军帐里凝固的气氛似的,把圣旨递到荀淮面前,“接旨吧。”
荀淮疲惫地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呼吸后才道:“恕臣无法从命。”
太监的动作微顿,随即眼神一凛:“王爷,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想好了。”
“皇上此举,我实在无法理解,”荀淮语气冰凉,“若此时撤离娄山关,大梁将会丢失数十城,多少无辜百姓会遭受战火。”
“王爷,”太监出发之前,是领了薛应年的皇命的,此时也紧张起来,语气也有些急,“公主殿下还在这军营里头呢,你这是要抗旨吗!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荀淮突然起身,太监甚至还没看清楚荀淮的动作,只觉得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便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荀淮探探那太监的鼻息,在电石火花之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从地上倒着的人手里把圣旨接过来,丢进一旁燃着的炭盆里。
“你们记住,”荀淮转过头,眼神犀利地对两人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封圣旨。”
“是。”林远与张彦都是跟着荀淮的老将,自然也明白荀淮的无奈,对荀淮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
“王爷,那这太监怎么办?”林远道。
“杀了,记得处理干净点。”
荀淮沉着脸,看那太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死物。
他看了一眼外面沉郁的天色,当即下了决定:“不能再拖了,我们一定要在消息传回京城之前赢下来。”
圣旨在炭盆里烧出艳丽的火光,映照着荀淮的眼瞳。
“准备,明晚夜袭。”
当夜,荀淮在烛火下看着兵书,眸色沉沉。
林远与张彦带着一身的湿气从帐外走进来,单膝跪地道:“王爷。”
荀淮放下手中的书看他们:“都准备好了?”
“均准备就绪。”两位副将条理清晰地说出了第二天的作战计划,荀淮从白日里就一直阴沉着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
“辛苦了,”荀淮温和道,“今夜好生休息吧。”
二人领了命,转身就要走出军帐。
“等等。”荀淮突然又叫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