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起鬓间的墨发,遮挡了陈宴秋的视线。
他就这样迎着风,仰头看骑在马背上的人。
荀淮穿上了坚实的甲胄,马尾高束,剑眉星目,意气风发。他坐在马背上,宛如一把绷紧的弓。
只是在陈宴秋眼里,荀淮还是太过瘦削了些,更凸显出几分棱角来。
他身下的马匹不断嘶鸣着踱步,显得有些躁动。
而在荀淮的身后,万千兵士整齐列队,静默肃杀,听候着荀淮的调遣。号角吹着军乐,军旗猎猎,队伍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夫君,”陈宴秋紧紧拉着荀淮的手不放,湿着眼睛切切嘱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万事小心,”他补充道,“一切以你的安危为重……”
荀淮对着陈宴秋笑:“为夫知道。”
荀淮伸手摸了摸陈宴秋的脸颊:“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同来福讲,实在处理不了,就去找崔明玉。”
“京城会乱上一阵子,这几天就别出门,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王爷,”跟在荀淮身后的张彦道,“该出发了。”
“皇叔你就放心吧!”一旁的薛端阳骑着自己的红鬃马凑过来,朗声道,“崔大哥还在京中呢!多少也会帮衬着皇嫂一些。”
“嗷呜——”跟在薛端阳脚边的小金小银下意识附和薛端阳,冲着陈宴秋摇摇尾巴。
陈宴秋也知道行军耽搁不得。
他松开手,用手背蹭蹭眼泪:“嗯。”
再抬眸时,他的眼中就蕴了些笑意:“夫君,我在府里等你回来。”
荀淮看着定定地看着陈宴秋,看了很久很久。
这时天色还很早,淡淡的天光从遥远的天际线里朦朦胧胧地溢出来,泼在荀淮的身后,像是在荀淮身上也拢上了一层看不真切的纱。
将军擐胄执甲,眼神却是柔和的,像是一汪深深的泉。
而那泉水里倒映着的,只有陈宴秋的影子。
温柔而又决绝。
“宴秋,”荀淮开口,轻轻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也要好好生活,知道吗?”
陈宴秋却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荀淮却扭过头不再看他,而是对张彦道:“出发吧。”
“出发——”
中气十足的号令彻响,荀淮两脚一踢,马匹嘶鸣,飞快地冲在了前头。
他高束的马尾在空中翻飞着,像是与陈宴秋挥手诀别。
“王妃,等我凯旋——”
陈宴秋的眼泪在荀淮离开的一瞬间就决堤一般涌了出来,他咬住唇,这才没哭出声。
“好!”
像是怕荀淮没听见似的,陈宴秋又急急地往前跑了几步,双手拢在嘴边喊:“好,我等你——”
他看着荀淮的背影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连踏出的印子也被跟上来的军队踩乱,很难再寻见了。
荀淮说得没错,没过几天,京城里就乱了起来。
粮价飞涨,住在郊区的百姓都争先恐后地往京城里头走,而不少达官贵族却已经开始筹谋着,要逃到更南边去。
流言四起,一会儿有人说王爷把燕国人打跑了,一会儿又有人说王爷打了败仗,众说纷纭,惹得陈宴秋的心总是高高悬着,怎么也放不下。
“现在这样都还算好的,”崔明玉抿着茶叹了口气,“若是再隔上两三个月,就会有不少难民逃到京城里来,那时候才叫乱。”
崔明玉这几日过得也不安稳,每天忙着处理朝中事宜,好不容易才抽空出来看看陈宴秋。
“这仗还要打两三个月吗?”陈宴秋听了这话,脸刷一下就白了。
“王爷他们走到娄山关,都得十天半个月呢。”崔明玉道,“只要这仗打起来,没个一年半载的结束不了。”
即使大梁的疆域并不算大,从京城到娄山关,也是顶远的距离了。
陈宴秋揪着衣服,觉得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崔明玉这些天显然也忧心着。他看向脸色明显变差的陈宴秋,忍不住开口提醒:“王妃既然担心王爷,可得照顾好自己才是。”
“若是你病倒了,待王爷回京也是要心疼的。”
“多谢崔大人,”陈宴秋苦笑了一下,“我会注意的。”
可陈宴秋他不是圣贤。
人的情绪本就是蛮不讲理的东西,有时候不顾一切地涌上来,只会把人给溺在绝望的海里。
陈宴秋不止一次在噩梦里惊醒,然后把荀淮给他的绿佩放在心口捂热,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天光一点点变亮。
这也实在不能怪他,荀淮不在身边,陈宴秋实在睡不安稳,闭上眼就是荀淮各种各样的死状。
如果一定要梦到这些,陈宴秋宁愿选择不睡。
“梦都是反的。”
陈宴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来福眼睁睁看着陈宴秋一点点瘦下去,急得团团转,每天对着陈宴秋笑得像哭。
“来福公公,”陈宴秋有些无奈道,“我真的没事。”
来福看见陈宴秋脸上消失的梨涡,悲痛万分:“王妃,是奴才的错,奴才没照顾好你……”
陈宴秋:“……没有,真没事。”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过了半个多月,霖阳突然递给陈宴秋一封信。
春雨润如酥。细细绵绵的雨不像夏季的暴雨那般磅礴,却也绵长,带着凉意笼罩在京城上空,怎么也驱不走。
彼时的陈宴秋就靠在床头,盯着外面的春雨发呆。
一连下了好几天了。陈宴秋想。
不知娄山关有没有下雨。
下雨的话,荀淮他们怎么办?雨中行军会不会很危险?
霖阳又突然从窗外翻进来。
“王妃。”
“霖阳,怎么了?”陈宴秋有些愣愣地看着他。
霖阳看了看陈宴秋,从怀里拿出个竹筒子,向陈宴秋递过去:“从娄山关那边传回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