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陈宴秋着实愣了愣。
“净空大师,”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净空示意陈宴秋在自己面前坐下,慢条斯理道,“在王爷尚且年幼的时候,贫僧的师父曾经测算过王爷的命盘。”
净空说:“当时的结果是,大凶。”
“他这一生注定无亲无友,来时空空去也空空,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留不住。”
听了这话,陈宴秋心里先是陡然一紧,但是又迅速反应过来。
这应当是前世荀淮的命盘吧?
“那现在呢?”陈宴秋忐忑道,“住持既然提了这件事,想必一定是发生了变化吧,对不对?”
“王妃所言极是,”净空道,“我前些日子重新测算王爷的命盘,竟发现王爷的命盘上如同多了一层障雾般,我只能看见他的已然,却无论如何都瞧不见他的未然。”
“贫僧接管云林寺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而且……”
净空说到这里顿了顿。
风乍起,他们头顶的那一树梅花簌簌地落着淡粉色的花瓣,就如同那日飘扬的大雪。
听清楚净空话语的那一刻,陈宴秋倏地瞪大眼睛。
“他的命盘里,似乎有紫微星入局。”
“王妃,这是帝王之象啊。”
陈宴秋蓦地站起来,表情严肃:“住持大人,此事可还有他人知晓?”
净空笑着摇头:“王妃稍安勿躁,贫僧不过是一个和尚而已,又哪能联系上他人呢?”
“况且,那一刻转瞬即逝,就连贫僧也无法确认是真是假。不定之事,又怎能肆意宣扬?”
陈宴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重新坐了回去。
“那住持大人告知我此事,是有何意?”
“王妃有所不知,这世道,如今是越来越乱了。”净空道。
“每年冬天,云林寺都会收留许多无家可归的百姓。”
“他们饿得皮包骨,有的甚至卖儿鬻女,却也仍旧活不下去。”
净空说:“贫僧只是想,若贫僧没有看走眼,若王爷他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
“这对大梁来说,似乎并非坏事。”
陈宴秋怔了怔。
净空这话,陈宴秋从不怀疑。
荀淮说是做皇帝,一定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明君。
只是……
“可我瞧着王爷,似乎并无那样的打算,”陈宴秋斟酌着说,“比起做那九五之尊,我觉得他现在更需要休息。”
荀淮他并不想去做皇帝。
净空笑了:“王妃,荀家世代骁勇,他们是天生的战士。”
“王爷年少时,曾只身一人夜探敌营,放火烧了敌军粮草。”
“他带人追击二十里,一把把燕国打退到了娄山关之外,由此换来了十多年大梁朝的安宁。”
“荀家世代是忠臣良将。只是每一代荀家人,结局都令人唏嘘。”
“王妃还不知道吧,”净空说,“当年那个轰动了整个京城的大案。”
荀淮白着脸,给眼前的两个牌位上香。
屋内烟雾缭绕,鼻腔里充斥着香火味。他表情凝重,跪在蒲团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爹,娘。”
“儿子不孝,现在才来看你们。”荀淮的声音没什么波动,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讲完这句话,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像是在整理字句般,荀淮斟酌道:“儿子……娶了妻。”
“是个很好的人,纯粹天真,没什么心计,一眼就能望到底,对我也很好。”
“他喜欢吃,也喜欢笑,整天都乐呵呵的,若是娘还在世的话,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来福和老赵叔身体也很康健,你们不用担心,儿子瞧着他们应该会长命百岁。”
“应年和端阳都长大了,端阳性格很像我,成天往军营里头跑,我总是不大放心。至于应年,儿子觉得他总会懂事的……”
他正说着,眼前的缕缕白烟随着清风摇晃着,缓慢移动,开始在荀淮的身边轻轻萦绕。
香火味更浓了些。
荀淮鬼使神差地轻轻喊了一声:“……娘。”
在视线里的雾气中,他似乎又看见了当年的场景。
在话本子里,惨案发生时总是伴随着暴雨与雷声。
可那一天不是。
怎么看,那都是一个寻常的夏夜。明月高悬,星罗棋布,蝉鸣阵阵,月光皎洁。
荀淮那时候还是个身体健康的小孩,跟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每天的烦恼只有夫子的课业。
那一天,他正陪着母亲一起一边吃着冰沙,一边温书。
荀淮舀了一勺冰沙放在嘴里,朝房门外头张望:“娘,爹怎么还不回来啊?”
“是啊,”薛清河放下手里的女工,有些担心地看向屋外,“平时这个点,早该回来了啊?”
“小淮,”她去抱起小小一只的荀淮,来到荀淮的房里哄道,“你先睡吧,娘有些不放心,再等一会儿。”
那时候的父亲已经卸下了在军中的职位,统领京城禁军,官职不大,却是个相当好的肥差。
按理来讲不会回来得这么晚。
“嗯。”荀淮乖乖地缩进被子里,“娘晚安。”
“晚安。”薛清河摸摸荀淮的额头,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