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住了。”杭毓忽而道,“带你见见真正的十恶不赦之徒。”
吊着一口气的戚海勉力睁开眼,与此同时杭毓那柄剑已脱主人,飞飒而走。厉刃从众鬼胸口穿刺而出,带着迸溅的黑血钉住一抹白衣,将他钉在了熊熊燃烧的火柱上。
下一瞬,杭毓执枪闪至,枪尖直抵白衣胸口。
“真是一次比一次不客气啊。”六殿阎王卞城王轻飘飘用指尖夹住了杭毓的枪,他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仿佛肩膀被钉死对他毫无影响。
杭毓从不与敌人废话,她挥枪推进,卞城王却忽而松开指尖。“你敢杀我吗?”
枪尖刺开他的身体,抵在那颗通黑的心脏上,但却无法再向前——杀死一个阎王的代价,将是另一座建晔。
卞城王向头顶举起左手投降,哄孩子一般,满脸无可奈何。“我只是个带路的,今晚要紧的可不是我哟。”
“既然来了,不如留下。”威严、不容抗拒之声响彻四方,众鬼听闻,大肆撕咬的声音蓦地停止。马蹄声如记时更漏,一声声好似刻录下众鬼死亡的时辰。
连卞城王都不由自主向后退,可惜身后即是火柱,他窘迫地朝杭毓耸耸肩。
皇帝驭马从烈焰中踏出,一身黄金甲映照铺天盖地的火光,仿佛他才是万火之王。鬼界烧起的火焰颤抖着,臣服马下。
杭毓不知她担心至极的皇帝究竟已经杀了多少鬼,黑血仿佛河流从他身后淌过。他手中握住的不是掩月刀,而是一柄漆黑长剑。剑柄宛如墨玉,光润通透,不成形的龙雕之案隐隐浮现于剑格。剑身锋利如寒芒,其色也深沉如渊。仿佛是在血海中浸泡太久,血槽里一层覆一层来不及导出的黑色血垢。
剑尖一路淌血,甚至红棕烈马的眼睛里都是黑色血光,它如主人那般睥睨众鬼,哪怕地府阎王在前,它亦是桀骜不恭。
相比剑和马的嗜血,皇帝却是面如平湖。他像往常一般沉默,好似他只是独坐龙位,听众臣激辩。他如此寡言,可无人敢质疑他的权威。踩着人骨鬼尸一统江山的皇帝,从来不需费口舌说服谁。
“参见陛下!”杭毓单膝落地行礼。
姬恒驭马走来,风绕他周身,仿佛一股风暴正在平静的海面上酝酿。鬼谏隐隐振动,发出龙吟般的啸声。那不是一条被人们敬畏的真龙,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恶龙。火焰仿佛静止,鬼头蚁颤抖着后退,卞城王猎动的袖袍悄然垂下。
姬恒抬臂骤然挥剑,剑锋有如万钧雷霆,连九天霄汉都被牵引劈开。那一剑斩下,却非指向卞城王,而是垂首臣服的杭毓!
“陛下!”杭毓的惊呼无法让姬恒停下半分,鬼谏用它那股恐怖的鬼气斩开了杭毓背着的戚海。
“叛君投敌,其罪当诛。”姬恒冰冷的声音宣判了戚海的死刑。
属于凡人的温热红血从杭毓肩头蔓延,即便见惯生死,她依然在此刻心如刀割。将凤央当作家来捍卫的总督怎会用凤央做赌注逼退东丘逆党呢?当戚海讲述他如何守住凤央时,杭毓便猜到那不是御敌,而是戚海给符兰期的考验。符兰期选择退兵,戚海便选择向他称臣。
杭毓端着一锅百姓给戚海的汤面走到姬恒面前,姬恒就知晓戚海有异动——杭毓出征,无论何种原因,她都绝从不碰民食。
杭毓并非偶然将戚海提上马背,她是有意将他从凤央守军面前带走。
可是……杭毓原本想为他讨一条生路。在杭毓未能同颜则讲完的故事里,她和奶奶相依为命三年,奶奶给杭毓攒下了一笔读书的钱。她听说,遥远的北稷学宫乃圣人之地,馆藏八十万册浩繁卷帙,门下弟子八千人,各个学富五车。最重要的是,女子也能入宫读书。奶奶不识字,但她想,这是她能给杭毓找到的最好归宿。
当床底下的铜板足够杭毓去读书时,奶奶平和地闭上了眼睛。杭毓替奶奶洗净身体,换上寿衣,用干净的棺材体体面面地将奶奶安葬在她儿子的衣冠冢旁。杭毓为奶奶掩上一抔抔黄土时,她的儿子回来了。
那个宁死不愿为富贵人家代笔科考的穷酸秀才,是戚海。
“海哥……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