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叁揣着贵妃画像来到龙吟阁,这座酒楼远比他想象中要气派非凡得多。
龙吟阁足足有四层围殿式园楼,中间是露天食肆和高台。穿戴华丽的胡姬在酒桌间穿梭舞蹈,地面的楼梯一圈又一圈环绕着通向不同楼层。
天黑之后是最喧嚣的时候,每一层都坐满了富贵食客,小厮擦着汗到处送餐,桌椅板凳都是红木雕花,灯盏错落有致。
太阳虽然已经下山,但是酒楼里灯火通明,胡姬乐伎载歌载舞,嬉闹吵嚷之声传之久远。
陈叁站在楼下瑟瑟发抖,长安不愧是大觐最繁华的地方,在这样的酒楼吃顿饭得多贵啊,怪不得李立本舍得拿画来抵,不然就是卖血都还不起一道菜钱。
这时有小厮注意到他,小跑到他面前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陈叁还在惊叹酒楼的富丽堂皇,被冷不防吓一跳:“没事没事,我是来这里打工的。”
他想帮李立本把酒菜钱还完,这样才算把这幅画像清清白白地赎回来,于是正式跟卖馄饨的婆婆辞别来到龙吟阁。
至于怎么把画交到七皇子手里,还需从长计议,他也得保证自己在这之前不被饿死。
小厮道:“原来如此,那你跟我到后厨来吧,让红姑给你安排。”
陈叁跟着小厮来到后厨,红姑正在训人,杂役们站成一排,低着头听训。
小厮一听便知红姑这时候心情不好,转头小声对陈叁说:“骂人的那位姑姑就是这儿管事的,我们都管她叫红姑,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你自求多福吧。”
陈叁:“好的,多谢您了。”
小厮走后,陈叁个头又小,只能在“人墙”后面踮起脚探头探脑,希望红姑注意到他。
红姑嘴里一直说个不停:“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是谁养着的?我就问知不知道?一个个跟死人似的,看你们这损样我就来火!我们酒楼是六皇子办起来的,酒楼的门面就是六皇子的面子,你们都是为六皇子做事的知道吗?”
六皇子……听到这几个字,陈叁心下大惊,龙吟阁居然是六皇子的地盘,他开始拼命在脑海中搜刮书里关于六皇子的描述。
很不幸的是,他想起六皇子就是书中导致觐朝走向灭亡的罪魁祸首——南瑿。
现在是大觐一百二十五年,他应该只有十五岁左右,但是觐朝的贵族男子大概在十二三岁时就娶亲了,所以十五岁并不算小。
陈叁一时之间情绪复杂,南瑿作为书中十恶不赦的叛臣,形象十分可怕,权欲缠身,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为了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杀死了自己的侄子,屠城,甚至与外族勾结,最后葬送了大觐的江山社稷。
先前李立本对陈叁提到过的李贤妃,正是三皇子南玥和六皇子南瑿的生母。
陈叁想,南瑿现在羽翼尚未丰满,更何况自己只是来打工的,应该没有机会遇到皇子之类的人物,他不一定会遇上南瑿。
被训话的杂役们低着头,声音沉闷:“知道……”
“知道个屁你们知道!我怎么跟你们说的,桌子上连一滴油都不能有,污毁了那些贵人的衣裳,你们怎么赔得起!”
红姑掐着腰来回踱步:“今儿是武大人家的小妾来告诉我,你们当中有人桌子没擦干净,把她的襦裙弄脏了,我赔着笑又赔了好些银子她才肯罢休,你们这群蠢货,尽给我惹事!”
陈叁心想,现在连擦桌子的要求都要这般高了,看来他连杂役都不一定做得好。
红姑又骂了一阵,终于骂累了,坐下歇了半晌,然后不耐烦地把人都赶了出去。杂役走后,红姑才看见站在人群后面的陈叁。
陈叁赶紧上前行礼:“您好……我……说来话长,小人李立本,是来给酒楼做工的,我昨天吃了饭没有给钱,县令老爷让我来打工抵债。”
红姑想了一会儿,阴阳怪气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都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儿,干脆不来了呢。”
她绕着陈叁走了一圈,眼神上下打量着:“你好本事啊,吃了我们酒楼一桌子好菜,听说还闹到官府去了。”
“我昨天实在是太饿了,做事儿没过脑子,现下是真心悔过的,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陈叁一脸天真烂漫,白得跟馒头似的,看起来未经人事,长得又很讨喜,光凭这点红姑就很难不相信他。
“你这样儿的个头也难做些粗活,不如你去洗盘子吧。”红姑绕着陈叁转了一圈,心想这孩子还挺有几分姿色的。
“好的好的。”
“小心做事,这里的瓢盆碗筷没有便宜货,要是洗坏了,可没你好果子吃。”
目送红姑迈着婀娜的步子离开后,陈叁一鼓作气往后厨走去。
掀开一层帷帐,白色的蒸汽往外喷涌,厨房里热火朝天,陈叁印象里的古代厨师都是一身横肉,打着赤膊掂勺,这里的厨子却很斯文安静。
陈叁找到一个空水池,开始清洗小厮刚送进来的碗碟。他已经非常小心了,但还是因为心绪不宁差点打碎一个盘子,吓得他冷汗忍不住往外冒。
就这样陈叁开始了他的洗盘子生涯,这里的生活说不上好,也不算差。因为盘子实在太多,常常要洗到深更半夜,红姑允许陈叁晚上在灶台底下睡觉。
好处是这里又安静又暖和,比古庙好上十倍不止,陈叁自知是因祸得福,但难免伤感,若李立本没有死,想必他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同时陈叁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情,哪怕是富人最嫌弃最看不上的地方,都比穷人待的环境要好上许多。
龙吟阁应该算是古代版北京饭店,来这里吃饭的人都是达官显贵,是他在任何时空都难以接触的阶级。
原来上流社会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本不该知道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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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客人不算多,陈叁腰酸背痛,洗完盘子就早早睡下了,可是到了后半夜竟然盗汗不止,衣服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
他深陷梦境之中,无法挣脱,眉头紧锁,只能用力抱住自己,手指揪住破破烂烂的衣裳,像抓住救命稻草。
梦里有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祭台,祭台前面矗立着一根粗钝的铜柱,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各种奇珍异兽。
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被巨大的铁链绑在柱子上,一头白发,长到几乎坠地。
他没有明显的皮外伤,身上也十分干净,只是眼睛微睁,瞳孔涣散,不知道是否还有意识。
这时,一道质问仿佛从天上传来:“你可知罪?”
白衣男人闭口不答。
那人又厉声问道:“你迕逆圣上,危言耸听,可知罪?”
白衣男人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气息微弱。
“圣上若有良知,当下罪己诏。”
此话惹怒了祭台上问话的官员,一块木牌被投掷到地上,判决已经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来人,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