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麒麟七日后才回来,我正好要出门修习,见她满身血污、踉踉跄跄地走在沙漠里。
没走几步,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朝前摔去。
我上前一把托住她肩臂,撑她立稳。
火麒麟抬头见是我,咬牙含恨道:“一回杀不了他,我便杀他两回、三回、四回!”
说话间,浑身上下数道皮翻骨现的伤口血流不止。
“我很佩服你。你比我心坚。”
她看着我冷笑一声,“心坚有什么用,怎么斗得过心冷之人。”
她不知我的故事,这话绝没有含沙射影之意,可听者有心,一时竟伤得说不出话。
那日之后,我梦魇又犯,俱都关于与...那人的重逢。若噩梦中可见血光,反倒能消解自怨自艾,可偏偏即便是做梦,我都拿不起火麒麟手里那把直冲旧人胸口的匕首。
只盼我能快点忘记那人模样。
据说驯服妖兽有一种见效甚快的方法,是在狠命折磨它们的同时摇响铃铛,让它们潜意识里将受折磨的痛苦与铃声紧紧相连,以后混闹时一听见铃声便立马老实了。
胸中对旧人不肯放下的执念诚如吃人妖兽。我也需要那样一道铃声,来规诫内心的邪祟。
于是入夜后,便找了处隐蔽的沙丘,躲在后头,每想起一次那人,便脱一件衣服挨冻。
这法子又蠢又痴,但绝望求生的人,不得不试遍偏方。
脱到只剩勉强蔽体的抱腹时,沙丘上忽地传来释天的讥嘲:“你在这里脱给谁看?”
我惊慌失措,羞得一把抓过满地衣衫胡乱堆在胸前,蹲身抱膝,蜷成一团,将脸埋在双膝间无颜面对他。
他堪堪落在我跟前,“竟有这等癖好?”怒中带着呻意,可见他已然将我这个人看轻。
在他眼里,脚边这个女子极尽荒淫,可悲可笑。他垂眼看去,见那道伏弯的背上,纤薄的一层皮肉勒出底下节节脊骨的形状,在惶惶夜色里显得无比凄厉,像大漠中风干千万年的枯木,了无生气。
这般骨相竟搅得他心头一惊,像是怕这个人真会就此枯死,无法复生。
手柄六道之轮回,六道神早将生死看作虚妄,且不去论他心中有无怖惧,即便有,也断不该与一人之生死扯上关联。
若论荒诞,为眼前所见惊扰的六道神未必就比衣衫不整的女子好到哪里去。
我知他想偏,却无法辩白,自知此举的真实动机比他误会的更加不堪。
欲念是自然造化所赋,哪怕贵为天神也不能摒弃。在礼教伦常的教化下,欲与念逐渐分裂,欲变得难以启齿,羞于世人,但因顺应自然而无可厚非。
念则不同。念出于心,可以自持,可以自牧。
让释天真正以为我自轻自贱的,是我遭受背叛却仍无法立时掐灭的念。
释天挑眉问道:“为何不说话?”
我咬牙不语。
他见我周身抖得厉害,以为是因为严寒,厉声斥道:“既然没那个本事,还敢跑到这里来丢人!”说话间,单手把我捞了起来,逼我立身面对他。
我双手被他扣拢,怀里一团凌乱的衫带顺势滑落。
释天一手将我拉至胸前,一手扯起大氅将我掩于其中。
怀里那副耸颤的肩骨若有似无地与他的衣衫磋磨,抱腹的细带勾在苍弱的脖颈上,触手可及。
我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如两条死去的蛇。
释天终于看清怀里人双颊上早已冻成霜花的泪珠,不禁生疑,“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从胸腔传来,震在耳廓边缘。
“虽不是你想的那样,但,也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事。”
“见不得人的事有许多种。”
“都是不耻,分那么细做什么。”
他冷笑一声,失了与我纠缠的耐性,打横将我抱起,也不许我去捡地上的衣物,腾云往回飞。
我两条胳膊仍旧如死物一般垂落,不能去触碰他。
他扫了一眼倒悬的那双手,默然撇开了眼。
他腾云速度极快,又恰好是逆风向前,烈风灌入大氅,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刃一刀一刀片着身上皮肉。
怀中女子衣衫零落,不知是因为畏寒还是羞愧,整个人颤若抖筛。释天记忆中每一次相近相拥时,她都很不体面,不是心绪崩溃嚎啕不止,就是眼下这副浪荡又怯懦的模样。
奇的事每每见她如此,释天只感到愤怒,甚至还有些不知如何才能教这个女人志远眼高的无力,却从没有生出过厌弃的念头。
夜风又冷又疾,她抖得愈发厉害,释天不由紧了紧臂膀,却听她冷嘶一声,像是胸前伤口受到挤碾,又狠狠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