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素来挺拔如松柏的男人将自己蜷缩在无边的阴影里,变得愈发沉默,也就是这时开始,素来惜字如金、以“冰山美人”著称的江南栀开始变得话唠了起来。
江南栀小时候说话晚,18个月时还逢人只会咿咿呀呀地喊“鸽鸽、鸽鸽”,那时江母甚至担心到带她去医院做智力检测。医生拿到检测报告后,忍不住逗弄了可爱的奶团子一番,见她并无异常,便宽慰江母道她只是“金口难开”“贵人迟语”。
谁成想一迟竟“迟”了这么多年。
“你知道嘛,我今天早上在医院楼下的咖啡店里买咖啡的时候发现手机没电了,于是问店员这里有没有电源?那个店员一脸‘便秘’的指着自己说我就是店员……”江南栀坐在他床边,一边削梨,一边模仿网上很火的‘你说我吗?’的表情包。
一个又一个荒诞的冷笑话裹着药香钻进耳膜,她固执地在每个疼痛袭来的深夜,用这些无聊的冷笑话编织成网,兜住他不断下坠的灵魂。
江南栀知道,他在努力适应新的生活,而她,想要成为他新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开放式厨房里,叮铃哐啷的碰撞声渐渐与雨声重合,党参的清苦混合着鸡汤的香醇一路飘至客厅。
“南栀,汤热好了吗?”许维礼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打断了她杂乱的思绪。
“马上。”江南栀应了一声,关掉燃气,娴熟的将鸡汤盛入碗中。
端着托盘走出厨房,看到宋今禾还站在客厅里,脸框发红。
“趁热喝。”江南栀将汤碗捧在许维礼面前,语气温柔,又转头微笑着问道,“宋小姐要不要一起喝点?”
宋今禾摇摇头,感觉喉咙发紧。
她看着江南栀自然地蹲下身,自然地帮许维礼整理左侧裤腿的褶皱,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多余的人。
“时候不早了,我…我该走了。”她轻声说着,说完却又愣在原地企图从他口中听到挽留的话语。
“今禾,”沉默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今晚的事……我会差人同许疏鸿解释。”
宋今禾的手指紧紧攥着裙摆,目光在许维礼和江南栀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定格于江南栀脸上。
“好。”宋今禾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踉跄着扶住沙发靠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许维礼把话说的那么直白,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留下的立场了。
转身朝门口走去,手刚触到门把手,又停了下来。
“维礼,”她背对着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许维礼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握着调羹的手在微微发抖。
“今禾,”许维礼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外面下雨了,早些回去吧。”
宋今禾没再回头,门关上的瞬间,江南栀听到了一声极压抑的啜泣。
她忽然想起在苏黎世的第一个冬天,许维礼高烧昏迷时喉头呢喃的“今禾”二字,像把生锈的裁纸刀,将她精心粉饰太平的画作割得支离破碎,但好在她有的是时间和气力。
……
客厅陷入死寂,中央空调的低频嗡鸣突然变得刺耳。
江南栀望向许维礼,发现他原本就苍白的肤色此刻透着灰败,额角细密的汗珠正沿着下颌线滑落,在衬衫领口晕开一片水痕。
“别硬撑。”她转身拉开胡桃木斗橱顶层抽屉,铝箔药板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脆响,“要额外加半片安定吗?”
许维礼摇摇头,将汤碗放在茶几上,止痛药特有的苦杏仁味在空气中弥散,与党参土鸡汤的香气缠绕成令人窒息的漩涡。
神经痛发作时,他总会无意识地用指尖抵住残肢的创口,像要攥住某种无处遁形的痛楚。
“南栀,”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是不是……做错了,终究还是蹉磨了她这么多年。”
江南栀蹲下身递给他两粒曲多马片,又递给他一杯温水,缓缓开口:“她需要时间……”
窗外雨势渐大,砸在三十九层的落地窗上,江南栀看向玻璃倒影里他们交叠的身影,“……你需要放过自己。”
许维礼的叹息拂动她耳畔掉落的碎发,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你本不必……”
“而我选择看见完整的你。”她截住话头,指尖点上他左胸口袋。丝质衬衫下的心跳震得她指尖发麻,“这里,还有这里——”手指滑向左下方空荡的裤管,“都是你,许维礼。”
卖完乖后,江南栀适时留白。
“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撑着他的轮椅扶手站起来的同时,江南栀快步走过去拾起了掉在地上的画册,随手放进他那堆晦涩难懂的书里,“地毯上这些碎瓷片,等下我给阿姨发个消息让她明天收拾的时候小心点。”
许维礼有些迟钝地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大门再次关拢,他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茶几上的汤碗倒映着吊灯残缺的光晕,片刻时间,油花已经凝结成了半透明的岛屿。
滂沱大雨里,黑色迈巴赫隐秘于许维礼家地库外不远处的人行道旁,直到看到江南栀那辆张扬的白色大G缓缓驶出地库,消失于雨幕里。
许疏鸿才慢条斯理接过副驾助理递来的牛皮纸袋——私家侦探刚送来的档案。
他随手拨通了宋今禾的电话,声音如浸蜜糖般温柔:“今禾,你这出戏可真精彩呀!闹够了的话别忘了你的父亲还在等肾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