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离去,屋里又陷入了死寂。
温鑅沉默地坐在刚刚阿姌的位置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阿姌不能在郭尽手上待太久”。
可此刻黔驴技穷,他心头燥热,烦闷地扯了扯领口。
伯都刻意打破沉默般问道:“师父为何要给那贼子洵南的漕运?那可是块肥差。”
温鑅意兴阑珊,声音有些无力:“漕运是个肥差,王枂拿下洵江是迟早的事,与其见血,不如主动让出去,能保南曹一脉平安。”
伯都没话可接,目光落在身形消瘦的温鑅身上,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挡在门前。
不多时,门再次被推开,寒风卷着些许进来。温翎踏入雅间,瞧见二人一个一脸颓色,一个一脸懊悔,噗嗤一声笑出声:“我就离开了一小会儿,竟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温鑅抬手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声音略微沙哑:“可有何发现?”
“我从郭尽府里找到了同样标注的信件,”温翎从怀里掏出几封书信,指着右上的蝇头小楷,“有些是‘正三斜二’,有的是‘斜一折四’,但字迹却不像郭尽的。”
伯都刚想追问,却听温翎嚷着:“饿死我了,我吃口饭先。”
他拾起筷子正准备夹菜,不料却被温鑅抢了碗,责怪道:“吃什么冷食,格子间里煨着呢,你等着,我去给你端。”
随后手里被塞了个热乎的碗,温翎咧了咧嘴,压了压情绪,安静地吃着饭。
温鑅盯着桌上的信件,仍是毫无章法的线条,索性让伯都收好,又嘱咐道:“回去让白川查查那年郭尽回京后,有无病情案底、用药记录。”
温翎瞬间反应过来:“师父是怀疑那人不是郭尽?”
温鑅微微颔首,突然楼下传来喧嚣,原是正在给花魁叫价。
台上站着的正是姜早,满头朱钗,一身艳红,她没有半分胜出的喜悦,只是惶恐地看着台下两人为自己一次次举牌。
只要她瞧上的那个小商贾举牌,被她嫌弃外貌的大商贾便跟价。
那大富贾是有名的盐商贾嵘,出手阔绰,偏生心眼小。商人眼尖,他早将姜早前后的态度转变瞧得分明——那眼中的嫌弃与算计,如刀子般刺得他不快。他隐忍至今,不过是要在此时此刻,让她悔青了肠子。
几个回合下来,陆平已是面红耳赤,额上冷汗涔涔,终是撑不住了。姜早的身价被叫到一万两黄金的天价,旁人见贾嵘志在必得,也无人敢再掺和,唯恐惹一身腥。
木槌敲击之声短促而清脆,落下时,似一记重锤,砸定了姜家姐妹的命途。
姜早下了台,腿一软,险些跌倒。待听闻那一万两只买了她一人,她面色霎时惨白如纸,顾不得台下人侧目,扑通跪在贾嵘面前,低声哀求:“爷,我们姐妹是一起的,您行行好,一并收了吧!”姜晚站在台侧,眼眶早已红透,紧紧攥着姐姐的袖摆,泪水无声滑落,死死不肯松手。
贾嵘却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阴鸷,挥手命人将姜早强行拖开,撂下一句:“水性杨花的东西,一个便够了,要两个作甚?”姜早挣扎着扭头,隔着人群望向陆平,嘶声喊道:“陆公子,求您买下我妹妹!”那尖细的声音却很快湮没在下一轮竞价的喧嚣里。
陆平远远瞧着她张嘴无声,以为她对自己仍存爱慕,不忍再看,黯然转头,提前离了场。
姜早见状,急得又哭又闹,泪水混着胭脂淌了满脸,惹得贾嵘心头火起。他气急败坏地找上郭尽,咬牙道:“这泼皮货,坏了爷的兴致,我要退钱!”
郭尽本就心情恶劣至极,闻言眯起眼,阴冷地扫了姜早一眼,抬手在她肩上重重一捏。姜早吃痛,疼得一颤,泪水险些又涌出来。
他俯身贴近她耳边,吐息如蛇,低声警告:“再闹腾,坏了贾爷的兴致,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妹妹喂狼去?”姜早闻言,浑身一震,哪里还敢再言半句。
随后,她便被一条猩红锦缎裹了身子,几个龟公如扛货物般将她抬了起来。姜早被架着往前走,泪眼模糊中,只看见姜晚被人死死捂着嘴,哭闹着挣扎。
她满心不甘,指甲抠进掌心,却只能低声哄着,似在安慰妹妹,更像在安慰自己:“阿晚乖,阿晚不哭……”
楼上的温鑅收回目光,姜晚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刺得他心头猛地一抽。
他垂下眼,脑海中浮现阿姌被郭尽带走时的眼神——那双眼里是否也噙着泪,怨他无能,食言未能护她周全?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喉头,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温翎一直盯着他,见他神色微变,待最后一粒米咽下,擦了擦嘴,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师父别急,您猜猜,我这趟郭府之行,还发现了什么?”他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对解开温鑅的心结胸有成竹。
楼下喧嚣愈演愈烈,早已盖过了温翎的话尾。昭华楼的管事房里挤满了怒气冲冲的宾客,个个涨红了脸,嚷嚷着要退票:“那一号身材倒是绝妙,可露脸时竟是个让人缩欲的模样!”
“还有那九号,白瞎了一身舞姿,嘴角那黑痣大得跟苍蝇似的!”
众人啧啧连声,骂声如潮:“黑心狗官,坐地起价,人图不符,天打雷劈!”
混乱中,郭尽站在后台,脸色铁青。他原想借这花魁赛大捞一笔,谁料竟弄巧成拙,惹得满堂嘘声,钱没赚着不说,还让王枂觉得他办事不力。
黑着脸回到府中,郭尽连晚膳都无心用,推开仆人递来的热茶,径直朝后院走去。夜风卷着寒意扑面而来,他却觉不出冷,满脑子都是阿姌那张脸——在别人怀里时,她娇嗔低笑,眉目含情。自己掏心掏肺供着她,却换不到她清醒时的半分好脸色。
路过院中的水池时,他脚步一顿,低头瞥了眼水面映出的影子。年逾三十,眼角虽添了几道细纹,轮廓却依旧硬朗。他冷笑一声,那种蜜罐里长大的小白脸,吓一吓便连女人带钱一块丢了,怎配与他这等果决沉稳的男人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