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旋转带来的眩晕将所有数字抓起一把揉成团扔进了洗衣机。尹宓自己就是那个质量优良的滚筒。
在冰面上的旋转和地面上转圈完全不同,人在没有多少摩擦的时候是分不清自己转了多少圈的。
大多选手会在练习的时候找好一个显眼的目标物,在拉扯变形的世界里盯住那一抹颜色来计算自己的圈数。
还有一个要点就是,转不明白多少圈的时候,多转两圈。
疯狂的摇晃中,歌手将气氛推向最高潮。
新编的《嫦娥奔月》是一首直接向上爬坡的乐曲,气氛一点点向上推,从单一的提琴再加入管乐,再加入人声,最后在重复的副歌部分里加入非常有戏曲风味咙咚呛的锣鼓。
越发复杂的编曲托着尹宓往上走。她刚刚完成了两组规定动作,全都是各式的旋转,能够站稳并且找清楚自己在冰场上的位置都是奇迹。
但竞技场从来不缺奇迹。
大一字滑出,尹宓向前用力推出胸膛,反作用的力让她向后退。
后退,后退,速度提起来后她抬脚,没有选择那个搬腿的动作,而是一个短暂的仰燕,冰刀落地的一瞬转身。
“想嫦娥独坐月宫里。”男歌手的声音同顾贝曼当然不同。
尹宓的眼前是那天拍摄的场景。
同样的动作换作顾贝曼来就变得抒情,是因为她伸展出去的手臂?
不,不要使劲,太使劲反而会让动作变得紧绷。
她见过那位顾贝曼的前辈跳这支舞,水袖是情绪的延伸。她现在只有两只手,要把两只手变成自己情绪的延伸。
冰面又冷又硬。她的膝盖暂时代替脚踝受力,趁着速度的余威将她发射出去。
“你很难理解表演的意识。”顾贝曼曾经对她下过这样的诊断,“所以想要增加表现力,只能选择自己能够听进去的曲子了。”
姐姐为她选择了这首曲子,就一定相信她能理解曲子里的情感。
她当然能。
她支起一只脚将自己从冰面上撑起来,没有失控地甩出手脚,反而是迅速进入单足成串的步伐。
双手向上伸,月亮在遥远的上面。
胸向后仰,神是扭曲的人。
花滑观赛的习惯,观众一般会跟着跳跃、步伐欢呼,或卡着节拍鼓掌。
只是尹宓这选曲多少有点冷僻,还不是很适合加入节奏,导致本来该像潮水一样涌来的掌声断断续续。
人们看见被称之为“跳跃机器”的选手在场面上翩然起舞。她在加速中微笑起来,转身的姿态里充斥了某种疯狂。
好悲哀的曲子,好喜悦的舞姿。
尹宓的动作还在加速,脚下变刃已经卡着每一个四分音符的变换。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轰鸣,像是街道上那些骑鬼火的小兔崽子一脚油门下去的声音。
她的脚下早就没有力气,不需要演也是踉跄难行。
把最不擅长的步法放到最后果然是为难自己了,接下来的赛季可以试着改动一下,尹宓还能在混沌中分出一丝心神想编排的事。
她的脚步开始错乱,感觉到左脚的刃踹到了右脚上。
没事,最后几个……动作……了……
八百米最后的冲刺很多人反而能爆发出可观的速度,就证明许多时候人是有能力,只是没被逼急。
尹宓感觉自己也是这样。
她的脚肯定沉得抬不起来了,但她脑子里一安抚自己,又愣是把变形的动作做了回去。
要命的副歌终于重复完第二次,尹宓撑着一口气将双手一高一低举起来。
嫦娥奔月,最后的结尾当然是一个衣袂飘飘将要远行的动作。
尹宓应付似得举了下手,保证自己有一个ending pose后立刻全身垮了下来。
她踩着冰刀乱晃了两圈,耳朵里听见沉闷的响,不知道是心跳还是掌声。
规矩还是要守的,就算是一姐也得在完成比赛后老老实实向观众屈膝行礼,不能直接往地上一趟表示“我不行了”。
她的膝盖在屈伸的时候后知后觉痛起来。尹宓忍住了表情,在全场的掌声里走下冰场。
教练等在场边,上下打量她,“还好吗?”
别人会以为最后的踉跄和挣扎是节目编排,教练这些熟悉她的专业人士可不会这么想。
尹宓累得点头的劲都没有。她可能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或者没有。总之教练非常有颜色地扶住了她的一边胳膊,在去往等分区的路上一直借力给她。
花样滑冰的等分区又叫kiss&cry。常年来这片小区域kiss很少,cry很多。
尹宓没兴趣和教练搞什么抒情套。她半沉不沉着脸(主要是累的)心里念着裁判能不能快点出分。
分数倒也没拖多久,广播里迅速念出了p分t分总分以及现在的排名。
技术分35.38,艺术表现分27.06,得分62.44,目前暂列第一。
当然这个暂列估计就是第一,除非这一站的年轻女单们突然支棱,跳出其他更高级的配置,或者获得更高的艺术表现分。
尹宓对这个分数没什么意外。说真的,这艺术表现分算是给她面子了。技术分不尽人意,她也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