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徽音见状,不惶他顾,鞭未及挂鞍,遽下马搀之。对方尚在惊魂之中,见程徽音甫近,目瞬瞬而避,陡然而退,如若惊雀。
程徽音轻轻拉住他的臂弯,俯身检视他的伤口,那新伤叠旧痂,冻疮紫黑似陈年箭镞嵌入。
她拿出手帕,轻裹伤口,帕角拂过,手臂瑟缩,她不得已减轻了手上的力道,柔声询问,“可还疼?”
那孩子垂首默然,春风拂过,杨花粘在他结痂的额角。程徽音以指尖轻拂过,触手是瘦骨嶙峋。忽而抬眼,双瞳如雨霁之潭,天光云影,徘徊其中。
她指尖微颤,那杨花带着猩红,偏生粘在指尖,甩脱不得。
他伸了手,轻轻拈下那朵杨花,程徽音唇角轻扬,“一会儿,我让流盈送你去医馆。”他呆望着她的笑容,手中杨花悄然落地。
那声“不”轻得似花瓣落湖,却让徽音骤然展颜,只因她初以为他喑哑不能言。
“你宽心,药资我会付。”她解下腰间钱袋,朝他晃了晃,见他依旧一副惶恐不安,遂打趣,“若是还不够,将流盈押在药馆里煎药便是。”
她向他伸出手欲扶他,星眸流转,四目相对,霎时天光洞明,罗衣珠翠灼目,恍见银河倾落。
春风忽起,他见己身褴褛污秽满发,十指皲裂如枯木、如鬼爪,脓疮渗血,欲伸又缩,终是颤颤藏于袖中,避开了目光,徐起而立。
“留步!”忽闻声音乍起,而后一阵脚步声急促。
程徽音蓦然回首,见一公子追趋而至,衣若天水之色,浮光隐跃。遥观其度,便知绝非世俗尘客。
她不曾上过战场,更不曾与瓦剌交手,只是刚刚恍惚中的那一瞥,心中疑虑万千,如霜结五内,指尖微缩,不由得握紧剑柄。
“姑娘留步,适才此子窃在下之物…颇为贵重。”行礼甚恭,“还望姑娘将此子交于在下。”对方面若春阳,却是温言在表,寒意入骨。
程徽音回头低顾,那孩子仰首而望,乱发之间一双明目,不染尘埃,虽摇首而无惧色。
一双眸子实在是太过干净,只消望一眼,便如见秋潭清澈见底。纵有千般疑虑,亦作雪释冰消。
“尔等各执一词,而我非官吏难断曲直。莫不如将他押赴官府,付之明镜高悬,或许更为稳妥些。”程徽音看向眼前蓝衣公子,缓缓开口。
“姑娘,在下刚刚已言,此子所窃在下之物,颇为贵重。若姑娘此刻肯将他交与在下,尚可作小儿嬉戏。倘若不交…恐累及姑娘同陷囹圄!”对方唇畔笑意尽敛,霜刃尽显。
“看来公子意欲强夺?”程徽音浅浅一笑,毫无惧色。
只是话音仍颤,顿时寒光裂空,剑尖直指身后稚子颈喉。那孩子眸光震颤,想必是惊吓过度,躲不及躲。
当——
她不过是纤腕轻悬,剑穗微扬,其势好似蜻蜓点水一般,却带着电闪之疾风。惟闻飒然一声,剑鞘已将那柄长剑格开三寸。
许是因这轻巧一拨所激,这位蓝衣公子剑势渐陡,如若朔风卷雪,寒星坠野,大有与她一争高低之意。
然程徽音只守不攻,剑尚未出鞘,或引或捺,或旋或卸,竟将其招尽化于无形。
远处原本站定观望不前的仆从,见自家公子落于下风,纷纷上前,好似群鸦扑林,大有合围而攻一姑娘家之势。
见合围之势已成,程徽音眸色渐冷,遂拔剑出鞘。青锋带着嗜血寒光,不过须瞬便挑破了蓝衣公子的衣袖。
“王子!”为首的仆从惊呼,随后便恶狠狠看向程徽音三人,流盈将那孩子护在身后。
前有狼首噬月纹,后有这一声情急之下的关心,已是将身份彻底摊牌。瓦剌王庭承突厥旧制,非可汗亲子不得称“王子”。
当今瓦剌王子嗣凋零,若算得年纪,恐眼前之人便是其最疼爱的长子,阿苏尔。
程徽音思及此,五指不由得逐渐收紧,青锋铿然微鸣。
阿苏尔看着自己右臂的裂帛处,暗自吃惊。他自知她并无杀意,这一剑不过是警示,想必她对他的身份早已有了犹疑。
然他素恃武艺超群,今竟不敌中原女子随手挽的一朵剑花,他只得暗叹中原卧虎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