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皇帝终下旨,宣程徽音入朝觐见。
此次大朝已是三年之罕见,群臣侯于大殿交头接耳。但如此大的场面,却不见太子、宣王,圣意如白昼逢雾,让人不可揆度。
风雨欲来,波浪兼天,朝臣皆惴惴不安,惟恐躲避不及而被负累拖牵。
长长的甬道之内,程徽音被众多的锦衣卫围着,亦步亦趋。一墙之隔风景却大不相同,百姓为迎除夕,家家张灯结彩,鞭炮百声落尽,满地的红纸落入雪中,似红梅,似血溅。
听着墙外的欢声笑语,她抬着手遮着眼,望着难得一见的蓝天,望着一眼不到尽头长长的甬道。这座巍峨的帝宫即便历经沧桑似乎仍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蓦地她想到自己第一次进京入宫,她玩心颇重,左瞧瞧右看看,父亲母亲拉着她手。
那时她年幼无知的她,还不知道,这座皇宫是会吃人的。
而今,她能否逃脱被吞噬的命运,仍未可知。
她缓缓走着,前后左右挤满了锦衣卫,脚上的镣铐分明早已被去了,可不知为什么,踏上这条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却觉两腿沉重,步履维艰。
直到,走过长而高耸的汉白玉阶梯,她自中门缓缓入殿,跪于殿前,文武百官皆侧目而视。
——咚。
“罪臣程徽音,见过陛下。”她跪于大殿,叩首行礼。
兴宗帝许久未开口,百官噤声,偌大的殿上,唯有自门窗穿进来的寒风,不知疲惫地吼着。
帝王沉默无尽牵动无数人的心,盖因今日程家之命运牵动着巍巍我朝日后之君主、之命运,故而谁人不诚惶诚恐?
“今日既是议程家谋逆一案,众卿当各抒己见。”兴宗帝平声道。
闻之,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是无人敢上前。
程家功绩伟业,人人尽在眼中、心底,可谓是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如今要将此等忠臣良将在朝堂之上用利舌剥皮剖骨,谁人能下得了嘴啊!
“陛下,既然今日是议程徽音之罪,依老臣之见,谋叛死罪,十族当诛。”正二品户部尚书赵歧山先发制人。
此话一出,举座哗然。一个轻飘飘的死字,惊得众臣一阵冷汗。
“荒谬!程家为国鞠躬尽瘁我等有目共睹,况且其浴血拼杀刚刚得胜回朝。怎得大人口中有功不赏,却为锻炼罗织便要国君处死贤臣良将?”
“如此让陛下以何颜面,见为国捐躯之英灵,见黎明社稷!”正二品五军都督佥事韩敬怒喝道。
“程家一案乃是铁证如山,固原、宁夏两总兵早已言明是程徽音舍近求远,还有何辩驳?”赵歧山当仁不让,“难不成韩大人的意思是固原、宁夏总兵陷害程家了?”
面对摄人之威迫,韩敬双眼微微一眯,话锋一转,“说到此事,在下倒想问问赵大人,为何对战情如此了解?甚至在军情未明之际,大军未归之时便写了奏折参程家,其中言辞犀利言之凿凿?”
“老夫忝为户部尚书,当司其职,为北境抗击瓦剌之军国大事而筹措粮草,并亲自押往北境,自然不能像韩佥事那般独坐京中悠闲无事。”赵歧山不屑一顾,双手叠于身前。
“赵大人何时踏足于甘肃战场,罪臣负责粮草,竟从未得见。”程徽音缓缓开口,如金声玉振。
众臣目光落于那一点身影,囚衣下形销骨立。三年前程家凯旋而归春风得意之景象仍旧历历在目,如今还真是时移势易,令人可叹。
赵歧山气定神闲,声高一丈,避而不答:“程徽音!区区瓦剌,我朝所派数十万大军合力而攻便可轻易荡平之,当为张我国运而驰骋疆场之壮举!”
“不曾想,久经沙场的程总督竟不懂此等浅显道理。偏偏要分兵几路,被贼人各个击破致使数十万将士惨死于北境,致使我朝惨胜!程徽音,这非误国?非罪乎?”
闻言,程徽音一声长笑,点头复念,“合而攻之。”陡然,眼神犀利,断喝:“何其大谬也!合而攻之,若是伤了宣王性命,大人您可抬着项上人头一力承担否?”
荡荡之心,铮铮之言,宛如山崩石裂。赵歧山大概没想到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竟敢如此忤逆于他,顿时气息紊乱,颇失仪态,指着她口不能言。
“武夫鲁莽,岂知兵略?赵大人有所思却不审度查核,便夸夸其谈,才是罪!才是误国!”程徽音面色如常,可其势却如涛涛汹涌之浪扑向在场的所有人。
赵歧山火冒三丈口不择言,“岂有此理!既然你程徽音如此坦荡荡,那程徽洲呢?此战结束已有月余,你兄长程徽洲为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非是投敌叛国,怎会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于世?”
兄长的名字顿入耳中,程徽音眼睫微微一颤,欲开口为兄长辩护,便听有人先她一步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