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卫摇头,默默将符箓收进心口暗袋。
从丹桂乡至帝京,需要十天半个月的路程,一路上需途经多座城池,数不清的村落小镇,能让他们停下歇脚的却寥寥无几。
暗卫和内侍商量过后,在距离帝都只剩两百里时转向抄了近道,从西山陵借道直行入皇宫,省却中途所有设验关卡的麻烦。
连雨年不知此事,不过睡了个午觉的功夫,一睁眼就发现车外景象变了。
青山层叠如翠屏环绕,绿雾青霭若碧水叠延。
他十五岁时有幸见识过皇室祭祖大典,也进过西山陵上的祖庙,仿佛走入一座活着的陵墓。
忘了是从哪里听说,小临安王死后,因其是为救陛下身亡,因此被当时政权尚不稳固的新帝力排众议葬进了这里,位置还颇靠前,不出意外的话,百年后当今陛下的长眠地就在他身边。
西山陵明面上只有一支禁军把守,暗地里却布设了无数暗哨眼线。暗卫和内侍敢从这里借道,想来是得了陛下便宜行事的特殊许可。
连日赶路睡得不好,连雨年搓了搓略显苍白的俊颜,扒着窗沿往外看。
陵寝在祖庙之后,他自然看不到自己的坟,只能远远地望一眼,尝试回忆当日挡剑时自己在想什么,又猜测那时的沈青池在想什么。
情况紧急,他死得又快,其实也来不及多想,就冒出了一句与陛下噩梦中见。
这三年他不止一次梦到那天的场景,梦中潮湿的血腥气铺天盖地,他永远都看不清沈青池的脸,胸腔内震荡的痛楚恍若垂天雷云,比切实挡剑的那一刻还令他难受。
他们确实在噩梦里相见了,只不过是连雨年一个人的噩梦。
又要见面了。
连雨年叹气,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气音说道:“真不想再见啊……”
……
安和殿又点起了过量的宁神香。但时值深夜,殿中依旧灯火通明。
已经晋升为宫廷内相的择青端上参汤,桌上众多批好的奏折分门别类放得整齐,国家大事放一边,请安折子放一边,建议早些选秀、诞育皇嗣的奏章单独挑出来,加贴一张“已阅,狗屁不通”的批语,随意扔在脚边。
刚刚还在伏案批阅奏折的天子却不见了踪影。
殿宇右侧开了扇小门,出去便是白玉围栏拥成的告月台。择青熟练地望过去,果然在幽微灯火与夜风中窥见一道寂寥身影。
择青放下参汤,拿了披风上前,却不敢踏上告月台,只在外面说道:“陛下,夜已深了,早些休息吧。”
人影头也不回,兀自望月,淡若流水的嗓音在夜色间缓缓流淌:“朕命你寻的入梦香可找到了?多日无梦,朕快忘记做梦的感觉了。”
“入梦香是前朝古香,已经失传,幸而香方还在,奴婢已经找了最好的调香师为陛下研制,不日便可呈上。”
说着,择青双手递上披风:“秋夜风凉,陛下添件衣裳吧。”
“不必。”他偏了偏头,晦涩幽暗的冷月摹出侧颜轮廓,唇薄眼静,披散的长发在风中扬落,“丹家传人何时能到?又有看守的人因那东西丧命,朕着实厌了。”
“回陛下,丹先生已至西山陵,明日便可入京。”择青回答完,方觉察自己说错了话,嘴巴猛地闭紧,面颊肌肉颤了颤,紧咬后槽牙,绷出清晰的下颌线。
他小心翼翼打量陛下的神情,试图透过晦暗的月光窥得主子些许心绪,好做补救。
陛下却转过身,抬手握住玉栏杆,衣摆舒卷,于风中猎猎。
“西山陵……”他平静地咀嚼过这三个字,发出一声轻笑,“今夜月色朗照,西山陵冷寂,不如入我梦来……请你喝酒。”
领口绣得歪斜的桃花翻飞,他质感冷脆的声线又柔了两分,如同情人耳鬓厮磨间的呢喃:“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倘若食言……”
倘若食言,又如何?
择青垂下头,在心里问。
像是接他的话,陛下说:“倘若食言,朕也不能拿你如何。总归下次见面,多灌你两杯……可好?”
听着那温柔含笑,又在转音处隐隐泄露压抑的癫狂的话语,择青哆嗦了一下,头皮发麻,无声无息地退下。
入梦香的研制得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