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渊序似乎并不想接他的话,“我只是说实话。”
他们肆意剥夺,无需赎罪,还能高高在上指手画脚。
而众生皆苦,为了三瓜俩枣疲于奔命,却要自省。
他们——便是在帝国联盟之上,在各个星球之上,在各个星系之上至高无上的存在。
Black wing。
越来越多的偷渡犯。
那些遇到监察司下意识逃窜的市民。
……
他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光明神像前忏悔。
安先生唇角还是淡笑着的,一步步靠近,两人之间只留有一丝缝隙,在时渊序的耳侧低声呢喃道。
“先生,你可以不信神,但你不能不信命。”
时渊序蹙了蹙眉,他莫名地看回了对方。
“你自以为自己还有挣扎的余地,可命运早已标好了价码,只会把你的一切一件件收走。”对方继续悠悠然地说,仍然皮笑肉不笑,“到那个时候,先生还会剩下多少尊严?”
时渊序眸光颤了颤。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安先生回过视线,“先生,你听过一句传言么?九大星系内不能随便算命。”
时渊序眼神一颤,他想起很多年前,他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刚来帝国联盟的城区,路边摊刚好有一个老爷子在算命,签文还没给给客人,就被监察司的人直接掀了桌子。
可客人是他。
他只记得那老爷子看到自己的签文的那一霎,瞳孔骤然缩小,嘴唇也颤了一颤,“小弟弟,你……”
前面一个客人是大凶,那老爷子也没有这样的神情。
可小时渊序刚准备打开签文的时候,监察司的人却来了,把现场弄得一片狼藉,签文也不翼而飞。
看到那老爷子那副讳莫如深的神情,小时渊序哪怕什么也不懂,内心也是有点后怕的。
他当时还心惶惶地终于找到了湛先生,扯着对方的衣角说,他算命了,结果很不好。
一双猫儿眼委屈巴巴的,偏偏强撑着眼泪不落下。
湛衾墨垂眸,却是轻嗤,“小傻瓜,你没有看到签文,又怎么知道结果不好。”
“可算命先生那副表情……”
湛衾墨挑了挑眉,忽然像变戏法一样,在他的小掌心上发下了一团东西。
“你说的就是这个么?”
小时渊序打开,却是一团白纸。
“没有凶,没有吉,那这是什么命呢?”他懵懵懂懂地看着,真把这纸当成了那日未展开的签文。
湛衾墨眸光轻佻,“这代表你的命没有定数,便无所谓凶吉。这种命算命先生算了不准,对方自然脸色难堪地很。”
这男人的漂亮话偏偏还说得滴水不漏。
小时渊序懵懵懂懂地点头,就这么把男人的话当做圣旨了。
既然他的命运是算不准的。
那就不算了。
……
安先生淡笑,“事实却恰恰相反。”
“监察司不允许普通人占卜,因为一旦算了,就算准了自己的命。”
时渊序声音一扬,“全世界有上兆的人口,你又怎么知道每个人算的都是准的?”
“先生,宇宙是一行写死的代码。让越多人知道自己的命,他们只会越容易陷入癫狂,甚至放弃生的愿望。”安先生目光平静如水,却冷得很。“准不准,自然是当事人知道。信不信,却是你来决定。”
时渊序怔了怔,却随即嗤了一声。
“按你的道理来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应该找块豆腐撞死,反正我的命数都注定了,再怎么挣扎都毫无意义,不是么?”
他很少有这种犟嘴的心思,现在所有同僚都在,他应该装得淡定些,有礼些,来维持自己一向稳重自若的形象。
可他偏偏想要开口,就像成为了一个不服输的顽劣孩子。
“要说注定,所有人更逃不过死亡,那为什么又要大费周折来经历一遭?”时渊序说道,“不如说,压根没必要存在在这世上。”
“你不懂神庭操纵的是什么,时上校。”安先生淡笑,“人们恐惧神庭,正是因为命运的丝线在他们手里。你该经历的,始终该经历,你命里终有的,便终逃不掉。”
“我是不懂。”时渊序淡淡道,“但也不想懂。”
他从小就听大人说,他是濒危族群,按理来说身体孱弱,活不了太久。
如今那个哭啼啼的小孩也长大成人了。
他听惯了。
在旁边听的军官干事们心肝都一颤一颤。
安先生的道理很清楚,神庭就是万物的命脉掌管者,逾越不得,轻慢不得。
但如今时上校是压根砸了场子。
时渊序不知怎的,被众人的视线扎得不痛快,他转身想走。
“时上校,忏悔仪式不会允许有罪之人贸然退出。”
安先生在背后,语气仍然不愠不怒,平静得很。
“你有罪,若继续执拗,则罪无可赦。”
“我有罪?”
“那天先生从战场消失,却安然无恙地回来,靠得并非自己一人。”安先生忽然话头一转,“那个带你离开的人,是一个你至今也不会说出来的存在。”
“先生既觉得自己无罪,为何却要避开总部的调查,为了区区那么一个人,背上嫌疑,白遭误会。”
时渊序狠狠一怔。
从斯堪国的前线战场失踪去向何处,再到如今休息日见的是谁,总部确实一直在调查,他从头至尾确实都在隐瞒。
可他明明是怕军队知道自己变身期的秘密。
对方却说自己是为了那个人。
他准备反驳,却忽然记起黑市那天,湛衾墨站在身前,火光照耀着在对方雕塑般的脸庞。
对方穿着简单的风衣,仿佛只是路过,神态又那么居高临下。
然后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揽起自己,带自己离开了现场。
恍若一切都没发生过,没有那些恼人的混混,没有那些咄咄逼人的打手,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梦。
仿佛那些存在,都一并随着对方的到来消失了,除尽了。
……
他偏过眼神。
说是为了对方避开总部的追查,倒也没说错。
对方救了他。
他却已经跟七年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少年不一样了。
他大可自己承担一切代价,不会再奢求什么,再可怜兮兮地求着别人的。
更何况,如果军队真的要怪罪他,指不定要把罪责落在湛衾墨身上。
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医学教授。
他没必要让对方承受他本人的一切。
安先生收回视线,“先生,忏悔仪式结束,你可以落座了。”
“安先生,你说我为何有罪?”时渊序忽然硬生生地这么问,声音有些哑。
他只想知道。
为什么他不愿意交出对方是谁,会成为安先生嘴里的“罪”?
安先生悠长地看了他一眼。
“你的罪恶在于与邪恶太近,”他随即慢慢地道,“先生,在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我确实向深渊许过愿,但,那又如何?”时渊序说道,“那里没有神,也没有鬼。”
安先生似笑非笑,那碧蓝色的眸透过金色的发悠长地看过来。
“时先生说的没错,可你却不知道——那里的存在,比神更为可怖,也比鬼更贪婪。”
时渊序不可名状,心想对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却发现对方从袖口里抽出一柄银色十字架。
“时上校,你是误入歧途的人,这个十字架会保你在混沌之域平安。”他淡淡道,“又或许,有哪个可怖的存在接近你时……它会起作用。”
“这是我对你的祝福。”安先生阖眸,在十字架轻吻了吻,然后递给了时渊序,“我只是好心告诫先生,不要被表象所迷惑,有的人,等你一步步揭开他的真容,你会发现……”
安先生的声音忽而低沉。
“——有的人不过是披上人皮的鬼,从来不会白白施与,更不会让自己吃亏。”
“等到那个时候,先生只会被吞得连渣都不剩。”
“这段话,先生自己慢慢品味。”
安先生便云淡风轻地退回了原处,这段对话只有他们才能听到。
时渊序便敬起礼,表面严肃正经得很,“谢谢安先生对我的祝福和赐予。”
实际上心里默念。
神棍。
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神棍。
明明跟自己素未谋面,却好像很懂他的样子,估计这就是为什么所谓的安先生能够被全世界推崇的原因,可惜这套轻而易举看穿别人,又三言两语企图玩弄人心的把戏,他已经在某个男人身上见识过了。
手里的十字架却滚烫得很,仿佛能够烧灼一个人的心脏。
他随手想放进口袋,但太烫,便只能握在手里。
出了教堂,军队成员整齐有序地退场,时渊序在队伍最后一个,回头再轻飘飘地扫了教堂一眼.
“到那个时候,先生只会被吞的渣都不剩。”
嗯,有的人从来不会白白施与,更不会让自己吃亏。
……莫名其妙的。
那安先生说的那存在像是妖魔鬼怪,他却想到了那个清冷淡漠的男人。
退一步,对方就想要贪图他,又能贪他到什么程度?
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医学教授罢了。
只要他想,这辈子也可以永不见面,彻底逃离那男人的掌心,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