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又躺会了床上,有些泄气般道:“好累。”
方怨将她从梦魇中唤醒,但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样的梦。
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把自己的累给说了出来,侧目见床头放着应长生差人早就备好干净的黑装,带着血渍的灭魂倚在床边,又认命地起身更衣。
之前是想早点走,但没想到这天刚亮他们就在门口等着了,比她还急。
舜华将屋门打开,便见沉蝓和傅舟桓坐在木栏,他们身边靠着房柱的是黑布蒙着半张面,眯着眼打着瞌睡的袁俸。
“嘿嘿,阿槿!早!”沉蝓背上的匣子换成了剑,嬉皮笑脸地跟她打招呼,“我也一起去。”
“是挺早的。”舜华还没从刚才的剧痛中缓过来,揉了揉眉心,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傅舟桓则背着应长生给它的转魄,将手中给她带的点心和洗净的断水递给她,忧心道:“怎么了,夜里没睡好吗?”
“她,她……”
舜华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打断了方怨说梦魇的事:“就是最近有点累了,屈竹呢?这次他不跟着你吗?”
“我让他留在佛陀寺了,他其实不是我的小厮,是一个对我极好的傅家下人,我们曾同为药人。”傅舟桓对她坦诚相待,“他胆子小,所以之前我拜托沉蝓改了他的记忆,以免当时逃走的时候出什么岔子。”
也难怪每次屈竹都能在那种险地躺着活下来,她也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本当是运好,但在昨日知道白云寨和落仙村之事其实都是他们安排的后,才知所遇一切不过是因早已被他安排得再无凶险。
如今傅舟桓不再遮遮掩掩,倒省的叫舜华再胡乱揣度他的意图,相处起来轻松了不少。
但是袁俸整个人靠在栏上,一副比她还累的模样,且不说他这点道行,脾性冒失又有点单纯。
这样的人就居然能带他们去那遍布鬼怪的酆都,舜华不由沉吟片刻,想再确认一下:“袁俸,你真的能带我们去酆都吗?”
袁俸双眼无神,傻愣愣地,没听见她说话般一声不吭地望着房梁。
“小子,醒醒。”沉蝓直接上手拍到他脸上,“阿槿问你是不是真能带我们去酆都。”
她的力道极狠,袁俸苍白的脸迅速升起了异常的血色。
“好痛!”他从呆滞中转醒了神,回头便瞧见甩着手的沉蝓,“既然跟住持说好了,那我肯定是会带你去的。姐,你还真不像个神仙,哪有神仙这么打人的,下次能不能轻点儿。”
“我早不是仙人了。”没有一丝打了他的歉意,沉蝓轻佻地昂起下巴,“下次打得轻不轻,得看心情。”
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跟她计较只会气死自己,袁俸捂着脸从怀里拿了三枚铜铸的令牌和小人给他们三人,“这是酆都的路引,假的通行证和隐藏气息的小木傀。”
“那里有阎王特殊的术法禁制,活物入内即刻灰飞烟灭,有了这路引便可无碍。但虽然阎王点头,但去了你们需得跟紧我,酆都里面有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就算能破了阎王的禁制,里面有着千百万的恶鬼,一经发现活人入内,阎王只会放任他们生吞活剥了咱们,被吃的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铜令上印着‘阎’的大字,两侧以带叶的曼珠沙华包裹。
整个铜令附着淡淡的红光,舜华拿过一枚凑到鼻尖前闻了闻,上面带着一股子很新的血腥之气:“这是?”
“路引是由阎王殿里几个管事的血所,袁家和阎王殿有着渊源,所以血很特殊,和他们有着一样的气息。”他整个人都带着怨气,眼下顶着两片青黑,“大姐头,我可是放了整整一碗血给你们泡这玩东西。”
就在昨晚,应长生说舜华他们今日便会走,让他连夜赶制。
袁俸竟对此这般上心,倒是出乎舜华的意料,将令牌放入怀中,道:“辛苦了。”
“嘁~”沉蝓不以为然,“应长生许诺给了他好处,那可是鬼面僧,狗东西修了千百年的佛念,算起来袁俸这小子那可是赚麻了。”
舜华本以为应长生对袁俸是威逼,原是利诱,倒叫她欠下了他一份人情。
沉蝓将自己夜里秉烛夜忙的辛苦视若无睹,袁俸小声咕哝:“袁家在那儿,我自己去酆都倒无所谓了,带你们去我可是冒着风险的,你们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去那种地方,必是有所求,指不定比忘心湖那儿还凶险。”
这个时辰寺里的僧人们还没开始做活,他们同行而去,舜华也不打算再同应长生告别了,却在经过菩提树时脚步微顿。
傅舟桓问她:“怎么了?”
“没。”舜华吃着点心,淡淡地朝佛堂看去,她知道上面有人在看着他们,十有八九是应长生。
“一眨眼已经过去六十年了,没想到我真的能见到你等的人。”褚易和应长生在佛堂的三楼围炉煮茶,目送着离开的舜华他们四人,“也不来跟住持道个别,现在的年轻人!”
褚易还是孩子的时候便被应长生留在佛陀寺了。
那时候他还小,年轻气盛,因为一副药方一个病人,他结识了应长生,并留在了这里行医。
现在应长生辞了住持的责任,今日也要走了,划清与佛陀寺的关系,褚易生起了孤独之感:“应长生,我老了,没几天日子了,你走了,我住在这寺里还有什么意思?”
“还有十年,早着。”应长生抿了一口茶水,“这里的孩子们会照顾好你的。”
“什么早着?”褚易拿起茶壶为自己的杯中添水,摇头轻叹,“对你而言,十年不过是弹指之间罢了。”
遥望沉蝓和袁俸在寺里打闹,舜华同傅舟桓又走在了一起。
褚易揶揄道:“本以为你是因为恋慕着故事里的那位大人,才守在这里苦苦相等,怎么见了后你倒像个长辈一样?”
“世间的情感许多,同为大修者,与离夜惺惺相惜而互相成全的友谊对我来说是可贵的。”应长生轻轻摇晃着手中茶盏,看着水中漂浮的碧叶,“她帮我许多,而我却逼她走向了绝路,该还的东西得还。”
“救了着人世间后她只剩下了十年的光阴,而那十年中我再也不敢见她,甚至连最后一面都错过了。”不知不觉间,应长生的目光久远起来。
白衣少女恍若再次绝望地站在魑魅横行的天地间,如佛堂的烛火般燃自己着自己的芯,自己的魂。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以及那道看向远处少年,满是哀切与不舍的眼神,那双干净清明的眼睛终于有了瑕疵,有一丝是恨与怨,可仅仅只是一丝而已。
有些东西已经被刻在了魂魄中,只要舜华灵魂不变,那她与傅舟桓的缘便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