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樱是个奇怪的孩子,浑身上下有着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长相最多称得上可爱,加上不讨喜的性格让她时常都是一个人。
其实这也没什么,春野樱本来就不喜欢和其他人交流。
她时常蜷缩在窗棱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书页边沿,看着窗外发呆。
楼下的街道热闹得让人心烦。肉铺老板扯着嗓子吆喝,脸涨得通红,时不时和隔壁的吐槽最近的行情;花店的姑娘们嘻嘻哈哈地打闹,笑声刺耳得要命。
叫骂声与嬉笑在玻璃上撞得粉碎,反而衬得屋内更加寂静。
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到手中的书上,外面的喧嚣和混乱与她无关。
木门传来三声迟疑的叩击,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过了会门被打开一条缝。
“小樱。”
春野芽吹的声音从门缝里渗进来,带着三月的潮意。她的影子被光线拉得很长,在门槛处碎成几截,弯折成奇怪的形状。
“今天的味增汤……加了新摘的香菇。”
春野樱没有抬头,她的睫毛在书页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好似书本更加迷人。
她能清晰感知到母亲喉间的哽咽,那是被揉皱的棉纸般脆弱的声音。走廊里飘来一股糊味,八成是炉子上的鱼烧焦了,每次母亲想跟她说话,总会这样手忙脚乱。
太累了。
真的好累啊。
维系情感需要消耗的卡路里足够她读完三卷《忍术起源》。春野夫妇期待的眼神、颤抖的拥抱、深夜压抑的啜泣带来的情感都是需要定期清理的废料。
暮色漫过餐桌时,难得没出任务的春野兆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和蔼可亲:“樱,过几天的生日,有没有想要邀请的朋友?”
“是啊是啊,三岁生日了,可以邀请朋友一起来玩。”春野芽吹小心翼翼地询问。
自己的女儿她清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平常小孩子喜欢的她都不喜欢,甚至不爱说话,春野芽吹也只敢放轻声音,压制自己的性情,生怕刺激到自己的孩子。
室内只剩下瓷勺撞上碗沿的脆响。
春野樱数着汤碗里沉浮的油星,忽然想起昨天在窗缝发现的蜗牛。那个背着螺旋小屋的访客,此刻正安静地蜷缩在楼上的窗台上。
地板与木椅碰撞的钝响中,女孩起身离席。
她想需要为蜗牛建个屋。
“樱。”春野芽吹呼唤女儿的名字,右手被丈夫满是茧子的手压住,丈夫沉默地摇摇头。
还是不要勉强了。
春野兆的表情如是说。
春野芽吹嘴唇动了动,咽下快要喷发出的悲伤:“是啊,现在已经很好了。”
比起更久之前,不吃不喝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来说,如今的女儿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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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图书馆的道路早已刻在春野樱的脑海中,闭着眼都可以想象到路上的画面。第七棵树年的轮里嵌着一个螺丝钉,第三个路口沥青补丁形似哭泣的怪脸,还有在这边街上的一排排店铺……
只是今天路过公园时,她发现不同寻常的存在。
公园锈蚀的秋千架上,蜷着一团小小的“太阳”,那个耀眼的光芒下隐藏着灼红。
春野樱按住突然抽痛的太阳穴,看见男孩脚边堆积无数“看不见”的碎片,复杂脏乱的颜色正一点点从脚底吞噬那个男孩。
这个年龄的孩子,也会沾染上如此之多的杀戮吗?
那孩子抬头的瞬间,春野樱看见硝烟从自己书页间蒸腾而起。书变得滚烫,烫得她不得不松开手,任它砸在满地的樱花上。
两个人对视了。
春野樱弯腰拾书的动作像按下暂停键。
风掠过两人之间三米空隙时,卷走其他的声音,她最终选择绕开那混杂在一起的颜色,鞋跟碾碎几片花瓣,面无表情地捡起书本。
无关紧要的人。
春野樱拍了拍书本上的灰,离开原地。
将借来的书本归还,她开始在图书馆里寻找接下来阅读的书籍。
借着父母中忍的身份担保,她还是能看到许多小孩不能看的书。加上图书管理员认识她,对她许多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找到了,《草药图鉴》。
春野樱登记好借书凭证,从图书馆走出来路过公园的时候脚步一拐,走到空无一人的秋千处落座。
一,
二,
三。
果然是跟着她的。
隐藏技术不怎么样的小孩子。
春野樱没有交朋友的喜好,确定完不具有威胁之后,就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只可惜总有一些人喜欢没事找事。
春野樱平静地望着挡在她面前的小屁孩们,嘴里嘲讽她“宽额头”“小哑巴“小废物”等等,她都十分冷静。
她早就过了和一些没什么智商的小孩计较的年龄。
她看了看太阳,再这样下去回去的时间就晚了。
“喂,你这家伙,竟然无视我们说话!”
春野樱一早就发现他们的穿着十分普通,加上身上的衣服没有族徽,明明没有多么强大的背景是凭借什么身份在这当一个霸凌者。
可以杀了他们。
但是好麻烦。
春野樱在考虑怎么不着痕迹地让这群人闭嘴,这附近有人监视,真的很麻烦。
“喂!”领头的缺牙男孩伸出手扯住她的衣领,“跟你说话呢废......”
男孩的声音被惊恐吞没,他不自觉地松开手,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春野樱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襟皱褶,无视被一个眼神吓到的小孩,往家里走去,风掠过发梢的刹那,感知不远处垃圾桶后紊乱的呼吸。
好……好厉害。
躲在角落悄悄跟踪的漩涡鸣人睁大明亮的双眼,死死捂住嘴。三个总欺负他的小孩,此刻正像淋雨的雏鸟般瑟瑟发抖。女孩回眸时,夕阳恰好穿透她翡翠色的瞳孔,那个眼神让他想起野外的凶残动物。
原来不需要张牙舞爪也能让人畏惧,原来眼神可以比拳头痛千百倍。
他想学,他也想这样。
不知道她能不能教我,她好像不讨厌我。
漩涡鸣人就是因为一眼对视而偷偷摸摸开始跟踪之旅的,现在更想和这个女孩交朋友了。
这里难得的对他没有厌恶情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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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野樱的生日在平静中悄然度过。她不需要蛋糕,也不需要礼物,但春野夫妇依然准备了这些。
春野樱抿了抿嘴,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了谢。
无论如何,这总是别人的一番心意。
午餐过后,她打算去店铺买些工具,带上一些零钱,她推门而出。
书店的位置稍远,但春野樱不着急,她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悠悠地踱步而去。至于身后若隐若现的跟踪者,她选择视而不见。只是跟踪者身后的另一道目光令她心生不悦,那种打量商品般的眼神,冰冷而刺目,会让她想起很多人。
她需要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是一些纸笔。心中早有目标,购买的过程只消几分钟。走出店铺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隔壁店铺橱窗里的编绳,略一迟疑,便转身进去挑了几根不同颜色的绳子。
许久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
记忆中,这曾是她唯一的玩具。教她编绳的人,面容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那双手灵巧非凡,几根普通的绳子在她指尖翻飞,便能变幻出无数花样。
春野樱离开喧闹的街道,朝着偏僻的方向走去。
在森林深处,靠近禁地的地方,有一片隐秘的花海。
时值春日,百花争艳,绚烂如锦。
她在一块青石上坐下,身边散落着几根彩绳。
应该是这样穿的吧……
她努力回想过去学过的编绳技巧,手指笨拙地摆弄着绳子。一个多小时后,她望着手中歪歪扭扭的手绳,沮丧地垂下肩膀。
太久没有碰过这些了,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也许,该去买本教程看看。
“哇啊啊啊啊啊啊!”
春野樱的动作骤然一顿,目光转向声源处。她早就察觉到那个小孩一直尾随在后,只是对方并未惹出什么麻烦,她便没有过多理会。然而,这声凄厉的惨叫却让她心头一紧。
不过,既然身边有人跟着,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这里还只是村子内部,危险系数应该不高。
春野樱不负责任的想,心中没有想救人的欲望。
“哇啊啊啊,快走开啊——”
春野樱的耳朵微微一动,捕捉到了高频率的震动声,顿时感到不妙。尤其是当她看到金发小孩身后那团黑压压的小点时,那是连她也感到头疼的东西。
要是他的身后没有小尾巴跟着的话,事情会简单得多的多。
春野樱一把抓起身边的东西,撒腿就跑。
在这个世界里,高智商或沉默寡言的性格并不算特别,唯有特殊的能力才会引人注目。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未知的力量,就连她自己也不敢断言这个世界的巅峰战力究竟有多强大。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地作为实验体苟活。这是她绝对不愿面对的命运。
她记得前方有一条河流,于是加快脚步,毫不犹豫地一跃跳入河中。金发小孩也紧随其后,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水下,春野樱捏住鼻子,看着身旁同样捏着鼻子的小孩,心中不禁叹息。不会憋气游泳,为什么要跟着跳下来呢?
她无奈地拖住这个小孩。不会游泳的人挣扎起来力气格外大,春野樱只能庆幸自己天生力气不小,才能压制住他。她顺着河流的方向,拖着小孩向下游游去。
过了一会儿,春野樱拖着昏迷的小孩上了岸。她咳出几口水,看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自己,又瞥了一眼旁边同样狼狈的小孩。她注意到那些监视者已经赶到,却依然没有现身,于是开始思考是直接离开,还是等小孩醒来再走。
虽然没有多大区别。
“咳咳。”漩涡鸣人咳嗽了几声,缓缓从昏迷中醒来。他睁开眼,看到身旁的粉色头发女孩正微微皱着眉头。他依稀记得,是这个女孩在水下抱住了他,救了他一命。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漩涡鸣人有些局促地说道,声音中还带着一丝虚弱。
春野樱点了点头。既然人已经醒了,她也无需再多做停留。她站起身,环顾四周,果然没有看到自己的东西,大概是被河水冲走了。毕竟当时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上这些。
算了,反正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那个,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漩涡鸣人见她要走,急忙喊道。对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是讨厌我吗?
不,她的眼神和那些大人不同。在她的眼里,他似乎和花草树木没什么区别。
漩涡鸣人垂下脑袋,心中涌起一股失落。是不是只有当他足够耀眼时,才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被其他人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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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你怎么了?”春野芽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玄关暖光也并没有让她的脸色变得好看,她心里划过无数个自己疼爱的女儿被欺负的画面。
“冷静点。”春野兆的手掌覆上妻子颤抖的肩膀,粗粝的掌纹摩挲着妻子的单薄衣料。他望向倚在门框边的女儿,湿透的衣服紧贴女孩单薄地身形,垂落的樱发间蜿蜒着水痕,宛如某种冷血动物蜕下的旧皮。
春野兆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女儿,虽然她不爱说话,但很有自己的想法,定不是被欺负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失误。”春野樱指尖摩挲着袖口磨损的毛边,那是被水下的石头勾破的,她不愿多言,脚尖一转就往楼上走去。
因为漩涡鸣人的原因,她已经引起那个尾巴的注意,这几天看来是不能出门了。
褪下的衣服蜷缩在墙角,春野樱盯着自己苍白的手腕。
本来是想要编织一个手绳给自己的,看来天意弄人。
春野樱这几日确实无法出门,因为她发起了高烧。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念及旧事还是那日落水后未及时处理,她昏昏沉沉间梦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消毒水气味渗入骨髓,金属器械碰撞声与骨裂声在耳膜共振,记忆如附骨之疽撕开皮肉。
睁开眼便是模糊不清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想看清楚点,可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像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颜色混在一起,看得她头都晕了。
“警告1号实验体出现排异反应,警告1号实验体出现排异反应。”
1号是她的编码。
“视觉神经出现虹膜剥离!”“肾上腺素过量注射!”
白炽灯管在视网膜灼出焦痕,呼吸面罩凝结的水珠滴落成倒流的雨。
“赶紧抢救下来,喂,这是最重要的实验体!”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了力气,挣扎地取下呼吸机,用尽力气坐起来,看着所有人异样的脸色,少女弯起残留针孔的眼尾,齿间溢出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你们最终会被这个地方的实验体杀死,在六道轮回中永不得超生。
“你们会死。”
这是她的预言,亦是她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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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在第七个黄昏退去,春野樱坐在医院后院的坐椅上,任凭阳光零零散散地撒在身上。
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腔,呼吸时喉咙带来的疼痛告诉她:她还活着。
连日的噩梦让她的精神不够好,加上生病,此时看起来更加没有生气。
春野樱细数砖缝里新生的蒲公英,绒毛在气流中漂浮,如同实验室里那些玻璃器皿中逸散的气泡。
所以为什么又会梦到过去的事情呢?
她认为自己早已将那些画面碾碎在时光的洪流里,却不知它们早已在骨髓深处生根发芽,看着她在无数次生命中挣扎,嘲讽她的无用功。
终究是她过于愚蠢了,愚蠢到还记得这些事情。
“樱,该吃药了。”春野芽吹在不远处轻声地说。
在看到女儿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春野芽吹的心一紧,好像这次发烧之后,自己的女儿变了,变得更加不在乎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樱。”春野芽吹小心地试探。
她乖顺地咽下药片,苦涩在舌尖绽开。
她听闻护士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关于“那个发烧住了七天的女孩”“她身体十分不健康”的传闻,春野樱只是专注地看着药片在纸杯底留下的褐色痕迹,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好不容易出院,也是待在家里看书。
在哪里都没有什么区别。
春野樱将自己埋进书页里,让自己躲在文字构筑的迷宫。
窗外的樱花开了又谢,她偶尔会驻足公园,看漩涡鸣人在尘土飞扬中与同龄人扭打成一团。
那个金发男孩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身影,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期待的光芒。但春野樱只是紧了紧怀中的书本,无视他眼中的惊喜,从始至终。
时间按下加速键,等到六岁的时候,经过思考,春野樱选择上忍者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