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弟子负责跟在什锦殇身边好几日了,最是清楚什锦殇的情绪完全不像表面那样稳定。
圣天门弟子左挪多了几步,盯着什锦殇的侧脸瞧他的表情。
只见什锦殇静默片刻,低头淡淡一笑。他偏头,目光温柔地看向不远处那些摆在毯子上的衣服首饰。
“这是她很常穿的一身衣裙,如果她回来看到它们被摆进棺材,埋到地下,会不开心的。”
看着面色坦然说这些话的什锦殇,侧后方的圣天门弟子先是愣住,随即切换成一脸“要疯了”的怀疑人生的表情。
什锦殇并不在意那弟子的反应,他自顾自地说着。
“她又没有怎样,你们这样弄得像衣冠冢似的寓意不好,她会不开心的。她不喜欢纯观赏的灵花,我找来都能开花的灵药种在这里,能入药,开的花好看,她应该会喜欢……”
他面上带着笑,声音轻缓娓娓道来。
那清润低沉的嗓音仿佛能穿透冬夜寒凉,在她的精神识海里震荡出一片涟漪。
他的声音是有魔力的,不但每一句话都扰乱着她的精神识海,还让没有戴围脖的她像被绕得有些紧的围脖缠住一样,闷闷地透不过气。
她背靠着凋零的枫树树干,微仰头深吸气。
冬夜寒冷的气体钻入鼻喉,这样连吸了好几口,好似才稍稍缓解她喉咙的滞塞和越来越干热的温度。
“小长老,您……”
圣天门弟子欲言又止,瞧见什锦殇眼底泛起的红,决定还是不说关于伏师妹的话题为好。
“小长老,不若还是我和您一起种吧,云变厚风也变大了,瞧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没事,下雪也挺好的。一年前的下雪夜,我在宁国公府见到她时她也是在给药田除草。”
什锦殇面上温和却又带着点淡漠的笑里,融入了更真切的温暖和煦,低沉温和的声音像叮铃玉珠轻轻落进雪水里。
如什锦殇说的,确实有点像一年前呢。
同样是后山树林,同样是雪夜,同样是在雪地里扒拉,整些灵花药草的。
比较不一样的是,当时的什锦殇虽然刚越狱出来,浑身是血模样狼狈,但那些都是他自己计划之内整出来的。即便有迷茫,他也是自断羽翼神坛天才,是胜券在握的赌徒,是将世人玩弄于鼓掌间的狩猎者。
他意气风发,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算计进去。
而现在的他,像是失意的困兽,像病恹恹的、收起獠牙的雄狮。她不能出现在他面前,以免破坏她精心策划的,为困兽疗伤的以毒攻毒的霸道法子。
这样算起来。
她好像还有点欺负人了。
他没有灵力和精神力,也不能靠偶尔的灵力恢复绘制符咒供他使用。她用法器和她属于修炼强者的能力造局,让体质差五感弱的他落网,无法看破。
恃强凌弱,胜之不武啊。
再次遭到什锦殇拒绝的圣天门弟子并不强求,他轻叹一口气,走远了几步找到棵枫树靠着。
“唉,小长老啊,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您这么倔呢?”
“待不下去你可以回去。”
什锦殇拿起一株灵花,不咸不淡道。
“不行不行,老祖交代的任务,师侄我肯定得好好看住您。不光现在得守着您,晚上还得挨着您睡。”
那名弟子见不提伏苓染,什锦殇的状态貌似好些,大着胆子皮了一句。
什锦殇:“我今晚留宿孤鹜峰。”
“小长老,你不会又要熬一整夜吧?你现在的身体遭不住,得多多休息啊。”
什锦殇没再回他,安静地、有条不紊地拨弄着冰凉的泥土。
“小长老?”
“嚓嚓嚓……”
什锦殇握着铲子铲进土里,连贯的声音一声声地响起,他仍旧没接话。
“小长老,您又不理我了。”
劝又劝不住,帮又帮不上,那名弟子只能小声嘟囔一句,立在边上看着什锦殇干活。
她站在那弟子后方的远处,释放灵力做遮挡,稍稍探出头往什锦殇那看。她的灵力等级比那名弟子高许多,她不怕对方会发现。
什锦殇眉目如画,面色非常适合用“病怏怏”这样的词来形容。
略显苍白的面色和微微发紫的唇,将他面容中男相的冷硬削弱了几分,俊美不减,只多了少许不辨雌雄的“病美人”之感。
肉眼看到的身影和精神识海内看到的一样,没有太大差别。
可就是这么怪异,肉眼清晰看到什锦殇的时候,她心底还是微微一颤,是说不清的感觉。
夜里寒风渐渐变小,没过多久,雪果然下了。
雪不算大,细细密密,洋洋洒洒的。
安静许久的什锦殇说话了,不过只说了一句,是让那名弟子将油纸伞拿过去,支在白毯子上给她的那件衣服挡雪的。
什锦殇的话说完,这片枫叶林再度变得安静。
什锦殇有条不紊的栽种灵花,那名弟子静默地靠着树干。
她站在更远处安静地看着,任由雪花落到身上……
良久。
“好了。”
什锦殇站起身,白色雾气从他口中冒出。
在他身前,又是一片大致十米乘十米的花田栽种好,将原本衣冠冢占据的位置完全覆盖。
什锦殇让弟子将棺材、墓碑、铲子这些全收进空间,他洗过手后则抱起毯子,她的衣裙首饰都被包裹在毯子里。
他没理会被雪浸湿的衣衫,也没理会衣衫上压出的褶皱、兜住的少许雪,抱着白色薄毯径直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什锦殇抬眸,眼睛看向的方向正正好是她所在的位置,他们的视线宛若在空中相接。
若说他之前的眼睛温润清亮如水波,那他现在的双眼则完全是幽深沉寂的寒潭。
无波无澜,无喜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