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利欧回归一个月后,旧镇的大学士们对外宣布,春天已正式到来。艾莉亚认为,自己的婚事应该很快会昭告天下,可没等来这个,却先等来了另一场婚礼的消息——珊莎与高庭继承人威拉斯提利尔的婚约。
玛格丽行事谨慎,朝堂上公布消息前,先告知了泰温公爵。那天,艾莉亚与泰温一如往常地在努力,突然来了玛格丽王后这位稀客。她一般无事不登首相塔,艾莉亚正暗自思忖,究竟什么风把她刮来了?只见王后陛下笑靥如花,友好而恭谦地开了口。“泰温公爵日安,哦,艾莉亚小姐,您也在啊。打扰了。”
“我的王后,无需致歉,您没有影响我们。”泰温说:“有什么事吗?”
“祖母早上给我送了封信,”玛格丽说:“她希望由我来交给您。”
“有些奇怪,她本可以直接把信交给我。”泰温挑了挑眉。“除非,她希望您能说些漂亮话,打打圆场。”
玛格丽笑得甜蜜。“当然不是了。众所周知,您是全然不为甜言蜜语所动的,我的首相大人。”
艾莉亚生生压下笑声,转而假装埋首书本,来掩饰失态。泰温示意玛格丽把信递给他。他阅读之际,艾莉亚抬起头,目光在泰温与玛格丽间流转。哪怕信件带来了什么令他不悦的消息,他冷静自持的面具仍非常牢固。除了眉头几乎微不可见的一皱,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流露。他放下信,望向艾莉亚。“看来,你姐姐很快就要出嫁了。”
“哦,是吗?”艾莉亚觉得自己拙劣的演技没有半点说服力。“那我的姐夫是?”
“我兄长威拉斯。”玛格丽说。“我祖母在过去很多个月里,与史塔克夫人以及珊莎小姐保持着联系。威拉斯早就到了成婚的时候,珊莎小姐着实是位良配。我们听闻,她虽然缺乏经验,但在临冬城围城战中表现出色,很是倾慕呢。”
“此言不虚。”泰温附和道。“不过,你们似乎早在围城战前,便开始谋划这桩婚事了。”
“谋划这个词言重了。婚约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祖母只是不认为这区区小事,值得兴师动众来打扰您。”
“你祖母真是考虑周到。”泰温说:“很好,我会安排国王到河湾地走一趟。托曼也是时候走出王领,到全国各地视察一番了。河湾地就作为他此行的第一站。”
“我亦有此意,”玛格丽说,“春天是最适宜出行的季节。人民好不容易从战事和严冬的煎熬中挺过来。陛下的亲临将带给他们莫大的鼓舞。”
“毫无疑问。”泰温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玛格丽总是温柔得体,礼数周全,而泰温公爵与这些形容词并不沾边。
玛格丽离开后,泰温吐出一口气,将信件丢到一旁。“她的伪装从没有裂缝,几乎做到了以假乱真。”
“无论有没有演戏的成分,我觉得她内心还是善良的。”艾莉亚说:“只是倾向于……夸大。”
“在她标准的笑容底下,其祖母的荆棘隐约可见,她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过,她待人处事的能力,担得起王后这个位置,会是个好王后。”他看着艾莉亚。“你姐姐这桩婚事,你先前是知道的。”
艾莉亚不动声色地抬高了书本,使之遮盖住脸庞。“是啊。”
“而你此前对我只字未提,有趣的决定。”泰温说。
“上次回家时,珊莎跟我提起过,我是那时才得知的。”艾莉亚说。“可在那之后,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坦白说,我都把它抛到九霄云外了。”她合上书,放到一旁。“这根本不重要吧?我竟不知,您对我姐的婚配感兴趣。”
“兰尼斯特家与史塔克家及提利尔家都处于暂时的停战状态中。这两家族都是我需要关注的切身利益。”泰温说。“奥莲娜夫人可不单是为了你姐姐的美貌或技能而选中的她;她的拉拢是对你婚约的回应。”
艾莉亚蹙起眉头。“她如何能事先布局?难道你把我和詹姆的事告诉她了?”
“我没有走漏风声,但她肯定有所预料……在托曼与玛格丽的婚礼上,她心中就有雏形了。”
“婚礼上,你都还没有让我们订婚。”
“我已经在考虑了。”泰温说:“当时,奥莲娜与我透露过,想撮合你和洛拉斯提利尔,我当场回绝了。大概从那时开始,她便怀疑我对你另有打算。后来,我对你和詹姆宣布了婚约,王后的眼线多半也忠实向她转达消息了,此事自然就传到了她祖母耳朵里,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泰温手指敲击着桌面,分析情况。“奥莲娜提利尔是个聪明人。她很清楚,你和我儿子的婚事意味着兰尼斯特家有了史塔克这个盟友;换言之,若兰尼斯特与提利尔家陷入纷争,兰尼斯特的盟友群更庞大----通过你,争取到史塔克家、通过托曼,有拜拉席恩家,以及兰尼斯特本家的人。于是,为了确保我无法通过你的婚事获益,使史塔克家成为对付提利尔家的筹码,她便对你姐伸出橄榄枝,促成长子与长女的姻缘。经过她一番操作,提利尔与兰尼斯特家在盟友势力方面又势均力敌了。”
艾莉亚吐出一口气。“政治真是无孔不入,连婚姻的考量也脱不了干系。”
“婚姻嫁娶,是最讲究政治的。”泰温说。“普通百姓能追随内心,以个人感情为导向;我们这样的世家贵族必须将家族利益置于个人心愿之上。无论从事什么,我们首要的考量永远是家族的未来发展与我们的个人名誉,否则随时可能酿成大祸。”
“可在婚事上,您也是追随内心的啊。”艾莉亚指出。话已出口,艾莉亚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妥,随即陷入沉默。不知不觉中,她触及了禁忌话题,这是泰温绝对的禁区。她密切关注泰温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发现他依然喜怒不形于色,赶忙改口。“是这样的......我今天看书时读到了这个细节,书中提到......这本书讲述了‘劳□□义’的来龙去脉,而她的名字......出现了不止一次。”
泰温没有立即回复。他状似漫不经心地盯着蘸上墨汁的鹅毛笔,寻找着恰当的措辞。他点了点头。“在这件事上,我的个人喜好与兰尼斯特家族的利益刚好重合了。我们需要重振家族,那么在家族内部通婚,便是明智之举;同时也对外展示了兰尼斯特家族不同分支之间的团结。”
艾莉亚叹了口气。哪怕在这个贴近心灵的话题上,他都能把说辞拐回目标和逻辑上去。然而,她还是捕捉到了他理性自持的面具刹那间露出的裂痕。
“若是男女双方对彼此抱有某种程度的好感,这对婚姻关系的维护与持续无疑是事半功倍。”泰温继续说。“可感情不是必要因素。即使你与詹姆厌恶着对方,我也不会太在意。但显然,你们的关系并不是如此。”
他的语调令艾莉亚有些不自在,尴尬地动了动身躯,说:“呃……某种意义上,我们算得上朋友,这的确比和素昧平生的人绑在一起要好多了。”
“嗯,可想而知。”泰温说。
“话说回来,珊莎与威拉斯的……结合,”艾莉亚迫切地想转移话题,“从长远来看,对我们几家都是利大于弊。这下,您与奥莲娜夫人跟史塔克家的联系是一样强的,史塔克家也与你们两家各有姻亲。铁三角是最稳固的形状,也能带来长治久安。您无法利用我们去对付提利尔家,提利尔一族也无法挑起我们两家间的战火。维斯特洛两个最富有的家族与一个最古老的家族结为盟友,一致对外,共扛风险,会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你说得没错。”泰温说:“只是婚姻并不是和平一本万利的保障,大家族为内战所撕裂,是常有的事。”
“我家就不会,”艾莉亚说:“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不会走上这条路的。”
泰温颔首。“另外,你兄长届时应该会南下,参加你姐姐的婚礼。既然如此,你的婚礼紧随其后,是最合理的安排。北境刚恢复和平,你哥哥也不好频繁往返;既然大老远来了,就把两场婚礼一并参加了吧。”
艾莉亚重重地咽了咽。“也对……让他跑两趟确实不妥。”
“看来,你没有异议。”泰温说。
“好像我的反对有什么分量似的。”艾莉亚嘀咕着,叹了口气,把注意力放回到书本上。“就依你,我的大人。”
————————————————
离开泰温的办公室,艾莉亚下意识地往训练室的方向漫步。这个时间,西利欧不在,可她需要些时间来消化新近确定的婚期。
过去几个月里,婚礼只是脑海里的一个概念,一个遥远而不明朗的未来。而现在,它变得清晰而确凿。两个月后,姐姐就要结婚了。之后再两个星期……就轮到她的婚礼。
训练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训练的声音。是詹姆。她悄悄溜进门,靠在墙边观察。训练时浑然忘我的感觉,她是了然的。这种时候,他肯定不愿被打扰。
詹姆左手的动作精进了许多,从他移动的方式便可管中窥豹。尤为有趣的,是他似乎把维斯特洛骑士典型的剑法与有类水舞的技巧相结合。舞剑的方式还是老样子,可步法……却沾上了布拉佛斯的风格。她堪堪意识到,詹姆可能真的从与她的切磋中学到了什么。
他是我一直仰望的那种人,是我小时候想成为的骑士,艾莉亚想:他居然能从我身上学到东西,这感觉还真奇怪。
练完一整套动作,他垂下剑,气喘吁吁。“您不想加入我吗,艾莉亚小姐?”
“我不想打扰你。”艾莉亚低声说。
“真是善解人意。”他啜饮着水壶里的水,问:“有什么在困扰你吗?”
“倒不是……”她缓缓开口,斟酌着用词。“不算吧。”
“不算,”詹姆重复着她的话,“所以你到底是烦恼还是不烦恼?”
“更准确的用词,应该是有些心有戚戚。”艾莉亚说。这或许是最贴近她当下心境的词了。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忧郁起来了?”詹姆问。
艾莉亚吐出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我们婚期已定。两个月内,我姐就会在高庭与威拉斯提利尔成婚,而我们的婚礼就在他们两周之后。”
詹姆陷入沉默,好像也在消化这新闻。“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们已经竭尽所能推迟婚期了。”他露出玩味的一抹笑。“若还想尝试再拖一拖,最后的办法就是把我推下楼梯,就看小姐的意思了。”
“的确有点心动。但你就剩下一只手了,我可不想冒这个险。”艾莉亚说。“我……我没事。我担心的不是结婚这件事,而是婚礼繁琐的仪式,结婚……其实还可以。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烦恼的来源。”
“感谢你的高度评价。”詹姆说着,脸上的顽皮神色稍微软化。“我也不为新娘的人选苦恼。不过,你这‘走到哪,危险跟到哪’的体质,倒挺令我担忧。”
“是吗?我已经习惯了。”艾莉亚说。
詹姆笑了一声。“也对,你也不得不习惯。”他往前踏了一步,将她的左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两掌相触,这感觉颇为奇异。艾莉亚能清晰感觉到彼此手上厚厚的老茧,那是他们挥舞着双子剑,无数挥汗如雨的苦练时辰之见证。她之前没有注意过这种细节。“别担心,我们两个加起来,有两只完好的手,还多出三根手指呢。无论有什么危机与坎坷,应对起来都绰绰有余了。”
艾莉亚露出笑容。“多出来的这三根手指,作用大着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詹姆弯下腰,在艾莉亚手背上落下一吻,几乎像是一场玩笑。艾莉亚忍不住笑出了声。
“您这是在扮演风度翩翩的骑士吗,爵爷?”
“不是扮演,我就是骑士。”詹姆指出。
“但您真的称得上风度翩翩吗?”
“我对您而言,不够绅士吗,我的小姐?”
“不,我想,您达不到我的要求。你知道的,我向来关心对象是否足够绅士与殷勤。我是个娇柔的弱女子,以后还得多仰赖爵爷的照拂。”
詹姆暗自发笑,松开她的手。“好啊,拔剑一战,让我看看你有多娇弱吧。”
面对挑战,艾莉亚咧嘴而笑。“爵爷盛情邀请,小女敢不从命?”
———————————————
第二天,朝堂上宣布了两场婚礼的消息。史塔克长女珊莎史塔克与提利尔长子威拉斯提利尔的婚礼,以及史塔克次女兼兰尼斯特养女艾莉亚史塔克与兰尼斯特长子詹姆兰尼斯特的婚礼。跻身朝堂的贵族男女之列,艾莉亚注意到无数双眼睛在她身上游走,顿生几分如芒在背之感。大家都不是第一天相见,艾莉亚身上的传闻也从不间断,贡献了不少谈资。如今,他们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她——未来的凯岩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