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临度过了漫长的日月,某天,艾莉亚终于从大学士口中听到了好消息。
“伤势基本痊愈了,”派席尔大学士说:“留了一些疤,但已无大碍。”
艾莉亚焦躁地动了动。她在君临待了一个多月,十七岁生日已过,心中的火苗又燃烧了起来。她厌倦了无所事事的状态,渴望重拾宝剑,恢复训练。她的左手掌发痒了起来,渴望再度握住缝衣针和冬日怒火。“也就是说…… 我可以毫无顾虑地进行激烈的活动了?”
“你根本无需进行激烈运动。”派席尔说,用变形的手指整理桌上的瓶瓶罐罐。“回到红堡后就安全了。”
艾莉亚眯起眼睛。这老头不可能没听过她耍刀弄剑的风声,装什么蒜?可她继续陪他演戏。“哦,我是说,比如骑马的时候。我非常想骑马,会不会导致旧伤复发?”
“这倒不会,”派席尔说。“在我看来,这没有大碍。不过,如果你感到疲惫或疼痛,必须立刻停下休息。”
艾莉亚点点头,她去心炽烈,一秒都不想在这房间里待。哈,如果骑马没问题……那就意味着打斗也是手到擒来。收到这天大的好消息,她觉得整颗心都轻松了。“谢谢您,大学士。我突然想到,有要事在身,不得久留。再见。”
还没离开派席尔的视线,艾莉亚就抑制不住地朝房间飞奔了过去。迈开步伐狂奔,使自由无拘的感觉在她体内复苏。一步一脚印地前进,脚板碰到地面的触觉总算不再是痛苦的;折断了的筋骨不再吱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呼吸也轻松了许多,不再伴随利刃搅动的痛楚。迫于伤势干坐了数月后,艾莉亚简直可以飘飘起飞!
她取出房中的缝衣针和冬日怒火,马不停蹄地赶往平时的训练场。攀上楼梯,脚踏熟悉的石砖,她满是庆幸。阳光从阳台的窗户中倾泻而入,这暖洋洋的味道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她的世界分崩离析,一次次到了坍塌与粉碎的边缘。而历经风雨,在骤变中保持不变的这个地方,成为她心灵栖息的避风港。这是让她在身心俱疲之际,得以逃离暗流涌动的毒蛇窝的一小片净土。是她能全无伪装地做自己,畅快呼吸之地。
艾莉亚先把冬日怒火放在一旁。荒于训练的几个月,再娴熟的技法都开始生疏,缝衣针无疑更适合用以热身,水舞的轻盈和流动对她重伤初愈的身体亦更友好。艾莉亚在房间中央立定,握起缝衣针。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投身训练。
起初,动作松松垮垮,缺乏风范;步法也凌乱而轻浮。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艾莉亚渐渐找回了状态,沉睡已久的肌肉记忆被激活。宛如清理一间遗弃日久而厚厚积灰的房间。开头必然是凌乱的,但经过整理,会发现东西还在原位。
艾莉亚一丝不苟地复习了步法,以及基本的戳砍动作。基本功是一切的根基,丝毫马虎不得。一通动作下来,她识别出身体依旧虚弱的地方,这会是近期重点努力的方向。全神贯注地练习着,几乎忘我,她没注意到走近的脚步。后知后觉发现身边投下的长影时,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已经是午后了。
艾莉亚转过身,扬剑欲砍。对方也不甘示弱,抬剑迎战,挡下她的攻势。映入眼帘的是笑得贱兮兮的詹姆。
“您回来了,我的小姐。”
看到是他,艾莉亚放松了下来。“嗯,派席尔大学说,我已无大碍。”
“足以投身战斗?”
“足以策马奔腾,两者不是一样吗?”
詹姆发出窃笑,拉开与艾莉亚的距离,翻转手中的宝剑。“我很庆幸在这看到你。这段时间,我的剑法恐怕也生锈了。你是我遇到的最严厉的老师。”
艾莉亚挺直了身板。“幸运的是,你将得偿所愿,我回来了。”
“的确,”詹姆说,“来比一场吗,艾莉亚小姐?”
听到邀约,一股带着暖气的快乐在艾莉亚胸膛中蔓延开。此刻,她才发觉自己有多想念和詹姆的切磋。她灿然一笑。“没问题,詹姆爵士,来一决胜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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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艾莉亚几乎将清醒的每一分钟都花在首相塔与训练室中。磨砺手中的利刃与脑中的利刃都是十分必要且漫长的任务。她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如今,她不仅需要尽快恢复至之前的水平,还得进行突破,战胜过去的自己。她用缝衣针,用冬日烈火不懈地苦练,也练习扔刀。体力训练之外,她遨游于书海,用席瓦斯锻炼脑部肌肉。
光学习不思考是万万不可的。没在学习时,艾莉亚会反思自身的弱点和不足之处。哪方面是最薄弱、最急需进步的?一日,舞动着缝衣针,练习身形时,她灵光乍现,有了答案。艾莉亚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太能驾驭水舞这项精细的技术。当年,她拜在最出色的水舞者门下,受过最优良的教育。但过去几年来,她没了老师,只得自行摸索,自然也养成了一些坏习惯。此外,在那段短短的师生缘中,西利欧佛瑞尔有太多东西来不及传授她。幸运的是,七国最优秀的剑士之一,詹姆兰尼斯特,成了她的陪练,这自然也是顶级的资源。然而,詹姆在行的体系,是典型的维斯特洛爵士们的打斗风格;此外,丢了一只手后,与巅峰期不可同日而语。
艾莉亚深知,自己娇小的身板意味着,骑士风格对她而言,始终是力不从心的。与对手比拼蛮力,她几乎毫无胜算。而水舞的招式,她能得心应手地使用。那套技法甚至可以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因为它看重的是迅速的反应力和敏捷的身手,而不要求力量感;它需要的是观察入微的技能和快速转动的大脑,而不光是气拔山兮气盖世的天赋。
在对上拉姆斯波顿的时期里,她了解到自身力量的局限性。他不止一次,轻而易举把她按在墙上或地上。到头来,解围的法宝还是敏捷的身手,这使她哪怕在狭小空间里也能躲闪,也能有喘息的机会。
“我......有个问题。”某天下午,与詹姆切磋完毕后,艾莉亚开口询问。詹姆在一旁的竹篓子上坐下歇息,艾莉亚意犹未尽,仍转动着手中的剑。
詹姆举起水壶,喝了一大口水,问道:“直说吧,什么事?”
“若我想找个老师……找个能指点我、帮我进步的老师……你父亲会同意吗?”
詹姆挑了挑眉。“哦?对你而言,我不够好吗?”
“我还以为,在你我之间,我才是师傅呢。”艾莉亚回嘴。
詹姆笑出声。“手指比我多,可不代表你是老师。”
“怎么不是?我看正是如此。”
詹姆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怎么突然提这事?”
“也不算突然。这个……我考虑了有一会儿了。我想继续学习水之舞。长远来看,它对我更为有益,尤其是以我的体型来说,我应该长不了个了。”艾莉亚指了指自己娇小的身躯。“以前,我有个叫西利欧的老师,他是个难得的良师。可他走后,我就没接受过什么正式训练了。自己摸索不是不行,但比较凌乱,缺乏规划。”
“囚禁与重伤也是你遇到瓶颈的原因。你怎么不提,过去几个月的经历让你疏于练习?”詹姆指出。
“但,要捡起荒废的技能,有领路的老师会对我有莫大的裨益。”艾莉亚说。
詹姆考虑了一会儿,说:“嗯……我觉得你也不必问我父亲。他准许你拥剑,又岂会反对让人教你精进剑术呢?”他将宝剑放入鞘中。“我来处理吧,我帮你看看附近有没有来自布拉佛斯的剑士。”
“他们叫水舞者,”艾莉亚说:“我要厉害的。”
詹姆露出玩味的笑,透过其中,艾莉亚仿佛还能看到昔日的纨绔公子的影子。“没错,我原本打算给你找个拉垮不堪的剑士。感谢澄清。”
她猛地一拍他的手臂。这人是越发嘴贫了。
一开始的几天,詹姆那里静悄悄的,毫无消息,也不见人影。艾莉亚不觉得有什么,她又不是离开搭档就训练不了。况且,她也有不少阅读和学习的任务。泰温屡次提醒她,不要过度沉迷于弄枪舞剑,耽误了其他方面的学习。艾莉亚下定决心要证明给他看,自己能做到两头兼顾、文武两不误。
某个清晨,艾莉亚前往训练室时,与詹姆在走廊里擦肩。他露出了然的笑,带点狡黠。“艾丽亚小姐,这是去与隐形对手交手吗?”
“若你没被我吓坏,我也可以与你交手。”艾莉亚说。
“不,不。”詹姆回答:“当下,我有事在身,但我给你找到交手的对象了。”
一时间,艾莉亚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她瞪大双眼。“你找到剑士了?”
“是的,他已在训练室等候。”
巨大的笑容在艾莉亚氤氲开。“你竟然真的……詹姆,谢谢你。”她下意识给了他一个拥抱,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匆忙抽身,步履匆忙地往训练室而去。
老师。
他竟然真的为我找来了水舞者老师。这么多年了,她总算不必再独自摸索,总算能得到正规指导了吗?
几年前,在西利欧佛瑞尔身边训练的时光,是她在君临度过的最愉快的光阴。除此之外,她对君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排斥,与首都格格不入。可当西利欧认真地指点她的每个动作,用赞许的眼神打量她时,艾莉亚感到安心和快乐,无所适从的感觉烟消云散。他的课非常不一般。追猫、在楼梯顶部保持平衡、闭着眼对对手出击。但这些训练效果显著,帮她提升了反应速度、增强了耐心与观察力。时隔多年,艾莉亚不再觉得这些任务有何怪异之处,而是学会珍惜它们赋予她的无价技能。
艾莉亚不认为未来还能遇到像西利欧这么出色的水舞师父。可至少,有个老师指点一二,将当年西利欧来不及教的东西尽数传授,练习起来会事半功倍。
抵达训练室时,放眼望去,房间空无一人。艾莉亚蹑手蹑脚地溜进房中,四处张望,想看看老师是不是躲在阳台的某根柱子后面。
“你迟到了,女孩。”
艾莉亚胸中一窒,登时心如鼓擂。这声音分明是她熟悉的!心脏剧烈跳动,刹那间疼痛与希望相互交织。她缓缓转身,看到那人站在角落,手中握着两根木剑。他丢了一只眼,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眉间直达下颌线。可她瞬间认出了他的脸庞,就如刚才瞬间认出了他的嗓音。
“西利欧?”
不可能。眼前的一幕令她大为不可思议。我这是在梦里,还是陷入了幻觉?也许眼前的男人只是长得酷似他。不。就是他……真的是他。他不是已经……
布拉佛斯剑士咧嘴笑了。“艾莉亚,我的孩子……不,不是小女孩了,是个初长成的女人。”
“你……”突如其来的重逢令艾莉亚百感交集,喉咙像被锁住了一样,说出的话沾上哭腔。“你已经死了。”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西利欧问。
“马林特兰……”她看到这人把西利欧的剑砍成两截,在那般绝境中,西利欧怎么可能具备一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