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亚一直困在房里,快无聊疯了。她知道乱动会加重伤势,但短程的散步应该不成问题,小心点就是了。于是某天早上,被无聊反复折磨后,她将书本往旁边一扔,缓缓站了起来。她艰难地穿上冬装和鞋子,打开门,踏进大厅。两名侍卫见到她,露出惊讶的神色,交换着无声而不安的眼神,“艾莉亚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大学士今早说,我可以稍微走动走动,不碍事。”艾莉亚面不改色地扯谎:“莫担心,我马上回来。”
她明晃晃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试图正常走路,免得之前的谎言被无情拆穿。她靠着墙,手触摸着墙上的石块以稳住身体。那天早上,太阳出来了,风也没有了先前的凛冽,正适合在外活动。艾莉亚太想出来透气了,她怀念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身体不是很配合——如果步伐迈大了,身体两侧便会骤痛起来,促使她停下脚步,浅浅地喘息。虽行动略有不便,艾莉亚却觉得不虚此行。
我可太期待能行动自如、呼吸自如的那天了,她想。
“艾莉亚小姐?”
泰温兰尼斯特的声音传入耳中,艾莉亚默默在心里咒骂了几声。她缓缓转身,倾靠在栏杆上,挤出笑容。
“早上好呀,泰温公爵,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的确是意想不到,”泰温附和:“毕竟,你不应该下床走动。”
“才不是呢,”艾莉亚不自觉地扬起下巴,“鲁温大学士今早告诉我,可以出来小小的转一圈。”
“啊,我说了什么?”
艾莉亚叹了口气,深感无语。鲁温大学士怎么也来了?奇了怪了,不过踏出房间几步,最不想遇到的几个人,怎么通通出现了?七层地狱啊,她只不过想看几眼房外的风景。
泰温挑了挑眉,目光始终扑在艾莉亚身上。“据我所知,你先前对艾莉亚说,她可以离开房间走动了。”
“哦,有吗?”鲁温大学士在他们身边停住脚步。“可能我上了年纪,记忆衰退了,好像不记得说过这话。”
艾莉亚瞪了他一眼。“你说我康复得挺好的。”
“我是说过这话,可这不代表你可以在毫无陪护的情况下擅自离开房间。”鲁温大学士循循善诱地说。“艾莉亚小姐,您千万得小心身上的伤口,若它们不能妥善愈合,康复期只会被延长。”
“我可小心了,我现在每走一步都瞻前顾后的。”艾莉亚说:“拜托了,就走几步吧?至少让我换个环境坐坐。要是再盯着房间的墙,我真的……”她的话悬在空中。坦白说,不止是无聊的问题。那房间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拉姆斯的地方,也是她手刃仇人,一雪前耻的地方。虽然他早就死透了,有时候,艾莉亚仿佛依然能在墙上看到他的影子。
“好吧,换个环境休息,我不反对。”鲁温大学士说:“也许,泰温公爵会乐意给你搭把手?”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泰温。后者眉头紧锁,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是警告。“我不介意。”他冷淡地说。
鲁温大学士点点头,嘴角不知不觉中攀上一抹笑意,然后转身离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艾莉亚问。
“什么意思?”
“您方才,给了鲁温大学士一个……奇怪的眼神,是为什么?”
“我没有给他什么眼神。”泰温语调平平地坚称。艾莉亚知道他在说谎,但完全无法猜测这秘密是什么。难道,她在床上不省人事之际,泰温公爵与鲁温大学士交谈过什么?
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大学士竟然和泰温兰尼斯特谈到一块儿去了?这是什么情况?艾莉亚不由自主地思索起来,几欲发笑。我的人生,着实是一天比一天荒唐。
“我正好要去大厅,愿意的话,与我同行吧。”泰温对她伸出手。“你想回房也可以。我都无所谓。”
“好吧,就去大厅。”艾莉亚勾住他的手,尽量不抓得太紧。“这怎么说也算个挑战,比干躺着来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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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达大厅时,罗柏刚结束一场会议,封臣们作鸟兽散,剩下史塔克家自己人。琼恩与罗柏继续商议守夜人事宜,凯特琳和珊莎在角落里低声细语地讨论着什么。连布兰也在场,坐在椅子上,目光不断在母亲与琼恩间流转。艾莉亚不由得猜测,他是不是对母亲放出了重磅消息,如今在等待答复。
泰温将艾莉亚护送到后方的角落里,看着她在桌前坐下。终于在木凳上安顿下来,她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这段路程不算远,却有点把她累着了,现在这具身体属实不中用。艾莉亚尽量不露出疲态。可越是如此,泰温公爵越是观察入微,无情戳穿。哈!她的人生一般都事与愿违。
“可后悔了逞强了?若早前没擅自离房,也不会如此。”泰温说。
艾莉亚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没有,我好着呢。”
泰温嘴角抽搐,目光转向罗柏和琼恩。“你那私生子哥哥也在?”
“嗯,我哥哥也来了。”艾莉亚说,声音里带着愠怒。众所周知,她不喜欢听到任何人叫琼恩“私生子”。
“就算不叫他‘私生子’ ,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泰温说。
“您说得对,”艾莉亚说,“那又何必挂在嘴边呢?”
“嗯……”泰温端详着琼恩,眼神略有些遥远。“他的长相,颇为熟悉啊。”
“大家都说,他和我父亲极为相像。”艾莉亚说。
“对,”泰温赞同,可他的目光有些异样,像在思索着什么艾莉亚无从得知的内幕,“是挺像的。”
“——几天后,便会启程,”琼恩说,“目前尽可能在安排新人,免得他们到黑城堡后乱成一团。他们得先了解一下我们那的规矩和一些基本情况。”
“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不麻烦的。”罗柏说。“如果哪些人不配合,不适合加入守夜人,一定要让我知道。我很乐意以其他的方式伸张正义。”
琼恩颔首:“我会的。”
“罗柏,”布兰突然抬高了声量,说:“如果你不介意听听,我这边也有一个请求。”
罗柏抬起头,脸上满是惊讶。艾莉亚迅速与琼恩交换了眼神。布兰打算在这时提出请求,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其他人就有机会站出来声援他,影响母亲的决策。如果大哥也站在他这边,情况对他会尤其有利。
“琼恩离开时,我想跟他一起去长城。”布兰说:“长久以来,我都想去长城看看。”
凯特琳立马站了起来,一脸抗拒。“布兰,绝对不可以。长城刚打完一场仗,根本不安全。”
“临冬城也刚打完一场仗,不是吗?”布兰说,“几个月前,我还在神木林——我们自己家的地盘上被绑架了。几年前,我是困在自己家里的人质。长城又哪里比临冬城更危险呢?”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如今,临冬城不再是他们孩提时代那固若金汤,允许他们无忧无虑、无所畏惧的地方。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迫切思考着反驳之词。
“你为什么想到长城去?”罗柏问:“怎么如此突然?”
“冬季即将来到尾声,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布兰说:“我看现在时候正好。”
“那为什么不等到春天完全到来后再去呢?”
“我想和琼恩一起走。现在他刚好来了,我和他一块儿去,路上有个照应,也比较方便。”
对于哥哥和母亲的问题,布兰回答得毫无犹豫,似乎事先认真准备过了。艾莉亚不知道他为了去长城,暗自盘算了多久。难道怪梦开始之初就有了这个念头?若不是被佛雷掳走,或许他会更早提出这个请求。
“母亲的担忧不无道理。”罗柏说:“守夜人军团与曼斯雷德不久前刚经历激战,仍危机四伏,可能还潜藏着离群的野人在伺机而动。要是他们盯上了你,怎么办?”
“我们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的。”琼恩开口道:“长城的防御机制非常牢固,若有任何漏网之鱼,我们的处置往往以快狠准著称。随着新人的加入,人手不是问题。黑城堡的安全状况不比其他地方差。”
罗柏瞟了琼恩一眼。“你可确定?”
“是的。”琼恩说。
“安全只是一回事,路途上舟车劳顿,布兰的身体受得了吗?就算长城并没有那么危险……也没有理由离开呀。”凯特琳说。
布兰不依不饶。“母亲,求求你了。临冬城现在对我而言……反而处处充斥着危险和阴影。近来,我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晚上都睡不安稳。我总想着,会不会再次落入敌手,成为人质?”
“你不会的。”凯特琳说。
“也许吧,可发生不测的效率,无论怎么微乎其微,总归不是没有。我不断被这些念头困扰,想换个环境,当作散心。”布兰说:“长城也不比其他地方逊色,况且还有琼恩呢,他会保护好我的。”
凯特琳夫人转向琼恩,目光锐利。“你会吗?你偷偷答应了他什么?”
“没有您的首肯,我哪也不会带布兰去的,史塔克夫人。”琼恩说:“但我当然会保护好他。我发誓,绝不会让布兰在我手上出事。”
大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凯特琳依然坚持己见,仿佛在酝酿更多反对的理由。艾莉亚趁热打铁地开口:
“布兰想短暂离开临冬城一会儿,也是情有可原。”她说:“这四壁间,总弥漫着死亡的味道。别说布兰了,我的心也还是悬着的。再说,布兰一直想去长城走一趟,这么多史塔克都去过那,多他一个也没什么吧。”
“母亲,我不认为布兰会遇到任何危险。”珊莎说:“他可以快去快回,又不是要长住。若实在不放心,可以让家庭侍卫陪同前往。”
“我希望带上阿多,”布兰说:“他可以背着我。他也说,近来总是杯弓蛇影。波顿占领临冬城时对他很残忍,他也和我一起走吧。”
“我欢迎阿多同行。”琼恩说:“史塔克夫人,若野人军团突袭,我向您保证,会立刻把布兰送回您身边。”
凯特琳环顾四周,寻找任何支持她的声音。布兰和琼恩的想法她可以不理会,但艾莉亚与珊莎支持布兰,罗柏看起来也随时可能转换立场。
“拜托了,罗柏、”布兰轻声说:“母亲,我真的很想去。”
“要是母亲同意了,我也没意见。”罗柏说。
凯特琳低头看着双手,指尖转动着戒指,随后抬头,与琼恩四目相对。“要是布兰有什么不测——”
“他会好好的。”琼恩说:“我以旧神与新神的名义起誓,会保他安然无恙。”
凯特琳点点头,望向布兰。“好吧,我答应你去,但不能去太久。还有,在那必须给我写信。”
布兰终于露出了笑容:“谢谢您。”
艾莉亚嘴角抽搐。没想到布兰真的办到了!不过巧言善辩本就是布兰的强项。他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学业最出色的,也深谙辩论和游说之道。
艾莉亚身旁的泰温站了起来。“你们家事讨论完毕的话,我也有话要说:我们马上就要南下了。”
“是的,”罗柏说:“这几天,我注意到兰尼斯特军的人数在不断减少,就想到你大概早有去意。”
“我明天先走,”泰温说:“再过几天,艾莉亚跟着詹姆的人走吧。你们的大学士说,她到时候就受得住旅途的颠簸了。”
“几天时间?”凯特琳问:“这也太快了吧?”
“此次北上,艾莉亚已经比预计中多待了许久,”泰温说:“是时候回去了。”
“可是她还在康复中,”凯特琳据理力争,“为何不等她完全好了再回去?”
“妈妈,没事的。”还没回过神来,艾莉亚便下意识地赞同养父的计划。“我……我准备好了,可以出发。”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奇怪的是,她并不是为了安抚母亲或减缓自身的忧虑才这么说的。她的确想南下了。艾莉亚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萌生这种想法,可对过往的恐惧是一只令人捉摸不透的野兽。与布兰一样,她也总感觉墙上的影子杀气汹汹。
凯特琳注视着她。“你确定?”
“嗯,”艾莉亚说:“再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婚礼不是快来了吗?这回,我们不用再等上四年,就能重逢。”
凯特琳点点头,好像突然想起婚礼的事。然后她吐出一口气,有些惆怅地说:“我的孩子们今天竟然都做着离开的打算,布兰和艾莉亚马上就要走了,珊莎也是。”
珊莎别过头,没有对上母亲的目光。虽不知详情,艾莉亚知道姐姐很快就要到河湾地会见未来的丈夫。她突然觉得很是内疚,母亲一下子面对这么多别离,孩子们纷纷远去,肯定不好受。
“好。”凯特琳说着,望向泰温。“等鲁温大学士点了头,她就走。”
泰温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然后坐了回去。趁着众人的注意不在身上,他看了看艾莉亚,说:“你刚才竟然帮腔了,这是我没有料到的。”
“我也挺意外的,”艾莉亚说:“但欣赏下乡野风光,总好过一直盯着冷冰冰的石头。”
今时不同往日,熟悉的四壁间仿佛被下了诅咒。不,并非鬼魂缠绕,艾莉亚不是迷信的人;但无处可逃的昔日阴影,和随之而来的恐惧,比鬼魂还令人胆颤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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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曲终人散,大厅里的人都各自回房。艾莉亚是时候开启回房的漫漫坎坷路了。泰温帮人帮到底,之前送她过来,现在将她送回去。半路上,他们撞见了詹姆,泰温顺势把“护花使者”的任务转交给了他。
“务必确保艾莉亚小姐安全回到房间。”
“她不是不该出来走动吗?”詹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