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琳抬头,全神贯注地望向天际,仿佛突然对苍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的确有这么件事。”
艾莉亚点头,说:“知道这件事后,我很气愤。对于泰温公爵把我赶入婚姻殿堂一事,我早有预料,这是迟早的事,我毕竟是他的养女。但当我发现您也做了相同的事,我无法抑制地感到愤怒。”她苦涩地笑了。“我知道,要是提起与詹姆的婚约,您当然会有意见,而我的愤怒亦会浮上水面。届时,我们的对话就绕不开那该死的桥了。”
“哦,艾莉亚……”凯特琳的声音像灌满铅一般沉重。
“我不想这样,”艾莉亚说,“我离开多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想面对残酷的真相。虽然我内心清楚,对身边几乎每个人而言,也包括家人在内,我其实是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我们没有把你看作棋子。”凯特琳抗议道。
“你还是把我像典当品一样卖了出去。”艾莉亚说。“但这不重要,我现在不生气了,我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其他人身上。”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陷入了沉默。沉默的空气里悬挂着愧疚。这个婚约是不得已之举,战争中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人在绝望的时刻,总是要孤注一掷的,他们真的很需要那座桥。艾莉亚能明白家人的不易,她只是希望自己不是那交换的货币。
“詹姆不是个坏人,”艾莉亚率先打破沉默。“他也算不上个好人。但他没有拿走我的剑,这一点已经强过许多人了。”她抬头看着母亲。“而且,通过这个婚约,史塔克和兰尼斯特两家就能和平共处了。”
”有其他方式能达到这个目的,艾莉亚。”
“或许有一些别的办法,”艾莉亚说,“但你说服不了泰温公爵的。”
凯特琳吐出一口气。“我晓得,我已经试过了。”
艾莉亚嘴角抽搐。母亲与泰温公爵唇枪舌战的场景,肯定是个极美的画面。错过了这样的风景无疑是十分可惜的。
“对不起,”凯特琳低声说:“关于那座桥。”
“没事的。”艾莉亚回复,眼神遥远。“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之后她就会是兰尼斯特夫人了。
越过山丘,她好像看到一头狼,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朝林木线奔来,围着北境的营地巡逻。她心里知道,那是娜梅莉亚。休养期间,她的狼没有来照顾她,没有守在床脚为她保暖。
不过,那毕竟不是娜梅莉亚表达关心的方式。她充满了野性,不是居家的宠物。而她也从来坐不住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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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失去的几根手指,布兰看起来毫发无损。这令艾莉亚感到安心。她从推车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他轮椅前,用双臂紧紧抱着弟弟。伤口有点痛,但她无所谓。布兰大体无恙。艾莉亚没有保护好他,所幸他并未大碍。想到弟弟失去的手指,艾莉亚还是觉得有几分恶心。不过,在弗雷那受苦,总好过被波顿蹂躏。波顿原本打算把布兰留下;一想到弟弟险些落到拉姆斯手上,艾莉亚便觉得不堪忍受。幸好是我,我受得住。
布兰小心翼翼地抱住她的肩膀。“天哪,艾莉亚,你确定可以站立吗?”
“我只是稍微扭到了脚踝。”
“不必逞强,这又不是你唯一的伤势。”布兰把二姐轻推到他床前。“赶紧坐下吧。”
能歇脚,艾莉亚自然是谢天谢地,马上坐了下来。“我很庆幸弗雷没敢动你。”
“不,他们对我算很客气了。”布兰说,“我是他们唯一的人质,他们可不敢对我动粗。波顿居然如此对你,看来脑子不太灵光。”
“我的伤基本都是出逃时弄的。”艾莉亚说:“他们不敢对我出杀招,只敢试着拦住我,我也是他们唯一的人质。”
布兰挑了挑眉。“所以,你的确是他们唯一的人质。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觉得......什么?”艾莉亚眨眨眼。“何出此言?”
“我猜,这应该跟他将与我们讨论的话题有关。”罗柏掀开门帘,弯腰进入帐篷。他上下打量艾莉亚。“你感觉怎样?”
“还是糟透了,但至少没有性命之虞。”艾莉亚说:“你呢?”
“差不多也是这样。”罗柏答道,随即将注意力转回布兰身上。“话说回来,是什么让你觉得孩子们不在拉姆斯手中?”
“我看到他们和珊莎一起在地窖,”布兰说:“布蕾妮守着他们,鲁温大学士尽可能地拜访他们,提供援助。目前,敌人尚未发现他们的踪迹。”
“你又如何知晓了这些呢?”罗柏问。
“因为毛毛狗也在那,我是通过它的眼睛看到的。”布兰说:“此前,我只能通过夏天的眼睛看到一些东西,现在我逐渐能够通过其他的眼睛观察。”
“你说的是梦境,布兰。”罗柏说:“你不过是在做梦。”
“不,这不只是做梦。”布兰仰头看着罗柏。“詹姆发现艾莉亚的那晚,你不是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化身为一头狼。”
罗柏白了脸色,目光闪躲。“也许吧……我不太记得了。”
“我做了一场酣畅的梦,”艾莉亚低声说,“那印象格外清晰。我在森林中奔驰,把波顿的人撕成碎片。”她的眼神在罗柏和布兰之前来回。“战斗中,我也看到了夏天和灰风。”
“树林里死了一堆人,”布兰说,“一般来说,狼群不会如此大开杀戒,它们天生是谨慎的动物。事出反常是因为那是唯一能保护艾莉亚的方式。”
“这实在是……”罗柏摇摇头。“我想不通这是如何办到的。”
“你做过其他的狼梦吧?”布兰问。“只是你一般不以为然。瑞肯也经常陷入这样的梦境,可怕的噩梦。这种时候,毛毛狗便会嚎叫、发飙、对任何靠近他的人充满敌意。”
“毛毛狗总是很狂野。”罗柏说。
“因为瑞肯就是这样的野孩子,因为他害怕了。”布兰说。“罗柏,我知道这很不寻常,但娜梅莉亚在与艾莉亚分离五年后仍知道保护她,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我们的狼并不普通,它们是我们的一部分,从来都是。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我没有在胡说八道。”
“布兰说得对。”艾莉亚赞同道:“你总是我们之间最聪慧的,每当鲁温大学士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总能问出更多问题来。我记得鲁温大学士是这么说的‘聪明的孩子在了解答案后就满足了;而聪明绝顶的孩子总会追问更多问题。’”
“答案也很重要,”罗柏说:“你是何时断定出这些梦境……不止是梦境?”
“有机会的时候我会翻看相关书籍。”布兰说,“在北境,易形者和狼灵算不上罕见。如今似乎没什么人提起他们,但这种超能力的确是存在的。我知道,它听起来就像小孩的胡诌和童话故事里的情节,但这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
罗柏思索了很久,把手穿过卷发,说:“也许……你是对的,但的确太离奇了点。”
“近来,我梦中充斥着离奇古怪的事物。”布兰低声说:“但我有种预感,它们是真实存在的,且很快就要来袭。”
“它们?”罗柏没跟上思路。
异鬼,艾莉亚想。布兰告诉过她,他曾梦到异鬼突起,越过长城而来。但罗柏还没准备好接受这“无稽之谈”。狼灵的事他才堪堪接受,又来这么个大的,真是要头晕目眩了。对长兄这么脚踏实地、讲求实际的人而言,这种概念还是太荒唐了。
布兰耸耸肩:“情况复杂。”
“如今,一切都变得复杂纷乱。”罗柏说,声音听起来浸透着疲惫。“只要夏天在你身边,你应当继续试炼这一……超能力。也许在战争落幕时,便能得出更多信息。”
布兰点头,大哥还是信得过他的;否则在一般情境下,他不会理会此类“诳语”。“当然。”
此刻,传信人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话。他仓促地行礼,说:“窝的大人(作者特意用milord表示低出身的口音),不好意思打扰了。泰温公爵在您的帐篷等候您的到来。”
“我随后就到。”罗柏说,显然,他需要点时间消化新闻。
“是,窝的大人。”那人欠身,说:“泰温公爵还说,请带上您的妹妹一块前来。”
传信人离开后,罗柏皱起眉头。“他是什么意思?”
艾莉亚的手指摩挲着剑柄,说:“我……我之前跟他说,我有个计划。他应该是想听听看。”
罗柏陷入长长的沉默。以常理而言,贵族子弟不会让小姐、夫人们提供战争建议。以常理而言,长兄不会采纳小妹的战争建议。不过,在片刻的考虑后,他点头同意。
“好吧。这个计划是什么样的?”
问题一出,艾莉亚感到浑身都轻松了些。大哥愿意倾听自己的意见,愿意接受她出谋献策。她重伤未愈,无法在战场上斩杀敌首,却能通过献计来尽些绵薄之力。
“若手头上有张地图,会比较容易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