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详地图的当儿,艾莉亚用手扶住桌面,作为撑起身体的支柱。罗柏坚持要她坐下,但她拒绝了。她已经坐了好几天,若要再多坐一刻钟,恐怕就离发疯不远了。于是,她抓住桌子边缘,细细研究这张标注详尽的北境地图,同时给自己打几个强心针,地形和记忆中相差无几。
三位男子围桌而立,等着倾听她的计划。罗柏、泰温和詹姆,唯有这三位司令官会正经地考虑她的想法。目前来说,这就足够了。有人肯听她进言,这感觉绝妙。
“所以,”泰温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您先跟罗柏讲一讲波顿伯爵的事,情况会更明朗。”艾莉亚抬头望着他。“我想,您应该还没对他讲过吧。”
“波顿伯爵怎么了?”罗柏问,仿佛在确认艾莉亚的话。
泰温吐出一口气。“卢斯波顿曾在艾莉亚逃脱前与我会谈。他希望用有价值的信息和艾莉亚的释放,换取我对北境内乱作壁上观。”
“什么样的宝贵信息?”詹姆问。
“身在南方的一名叛徒的名字,波顿说,那人提前泄露了艾莉亚北上的行程。”
“南方的叛徒,”詹姆笑了笑,“这也太宽泛了,任何人都可能有嫌疑。”
“你先前怎么没提起这事?”罗柏问,“你是否考虑过接受他的提议?”
“别太离谱了,罗柏。”艾莉亚继续埋头地图,对大哥说。“他若想一走了之,又怎么会把谈判的事告诉我?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才是重点?”罗柏问。
“重点是,我给了他模棱两可的答复,”泰温说。“所以他目前仍心存妄念,认为谈判有成功的希望。艾莉亚想要我答应他。”
“这样波顿就会以为你反水了,”罗柏反应过来,接过话头。“如此一来,他便会降低对我军的提防,进而大意失城池。”
“对,”艾莉亚说。“我也在想时间线的问题。泰温公爵,您还记得卢斯是什么时候去拜访的您吗?那是多久前的事?”
“两周前,”泰温说:“詹姆找到你的前一天。”
“好,好极了。”艾莉亚摩擦着手指,思索着。“卢斯波顿前来找您,你给他的态度是,如果他肯把我还回来,你可能就不插手北境之乱了。与卢斯波顿换位思考,若我为情势所逼,走投无路到去跟远近闻名的铁血公爵谈判……那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她抬头。“我会给私生子送一封信,让他把人质送来给我。这样,我至少拥有人质的控制权,是关是放、是去是留,生杀大权掌握在手中。”
“所以,你认为波顿给他儿子送信了?”罗柏问。
“是的,”艾莉亚说:“实际上,我可以肯定有这回事,因为……”她重重咽了一下。“拉姆斯在离开恐怖堡前透露了要娶我的计划,所以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此举似乎颇为匆忙、冲动。城池尚未稳固,便急着举办婚礼,并不明智;当时分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她笑了,笑声充满嘲讽与苦涩。“看来,波顿伯爵命令他放弃最爱的玩具后,他心怀不甘地出击了。”
“如此,波顿父子之间确有嫌隙。”罗柏说。
“嗯。但拉姆斯若是真的听话了呢?”艾莉亚问。“我们来假设一种场景,假如他遵从父亲的指令,试图把我悄悄送到其父跟前,然而在运送途中,被兰尼斯特的人截胡了。这下,波顿伯爵的好消息来了: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既然我没怎么伤着,泰温公爵打算法外开恩,放他一马。”
“我们的确可以放出烟雾弹,”詹姆说:“但有个问题:拉姆斯大概已经告诉波顿伯爵你出逃和重伤的事----他会识破我们的谎言,不会中计的。”
“拉姆斯不会跟他父亲实话实说的,”艾莉亚说:“他绝不可能承认自己失败了。我看过他们的对话,拌嘴是波顿父子的日常,拉姆斯总会踩到他父亲的尾巴,卢斯便予以回击,循环往复,乐此不疲。这是无比糟糕的沟通方式,尤其是在人质跟前。”艾莉亚摇摇头。“不……拉姆斯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把柄落在卢斯手中,他会装成没事人,对外宣称我还在他手上。正如他虚张声势,假装自己手上有珊莎和孩子们。”
“就算你的设想无误,”泰温说:“波顿是否会上钩还是个未知数。他知道我不会在受辱后轻易偃旗息鼓。”
“他仍然在尝试与你讨价还价,说明还没死心。”艾莉亚指出。
“的确,但这不意味着他不会起疑。”
“你说得对,所以我们开的条件不能止于南方叛徒的名字。”艾莉亚说:“我们还可以向他索要拉姆斯的脑袋。”
泰温没有再提出异议,而是停下思考。这一停顿足以传达老狮子的认可,她的计划是有希望成功的。
“要求不能提得太高,不然也会把他劝退,”罗柏说:“拉姆斯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这条件说高也不高,”詹姆说:“拉姆斯现在除了名义上的变化,和私生子没什么两样。他的内心若是如外表那般残忍,我敢打赌他会千方百计阻止父亲拥有正统的婚生子,以保障自己的继承权。”
“他就是表里如一的残忍。”艾莉亚说:“拉姆斯是波顿伯爵一条疯狗,他父亲当着他的面这样说的,我都听到了。他做事鲁莽,不计后果,不断打乱父亲的计划;我们的要求,反倒顺水推舟,帮他解决了这个棘手的祸害。之后,他可以生更多正统的儿子,还不必担心手上沾血,落得弑亲者的恶名。”
泰温摸了摸下巴。“我的确有立场要拉姆斯的命。波顿公爵宣称,切掉你的手指是他私生子的自作主张,我可以以此为基础,要他提儿子的头来见。这样也能打消卢斯波顿的一些疑虑,让他知道我并未一反常态地对他从轻发落。”
在此之后,他们陷入了长长的沉默。罗柏率先表态,点点头。“好吧,如果计划顺利,我们成功让波顿伯爵误以为兰尼斯特家族不再是他的敌人,然后呢?”
“然后真正的计划就可以展开了。”艾莉亚说:“罗柏,你的探子探测到波顿伯爵的行踪了么?他的大军现下在何处?”
“根据最新的一次汇报,他在这里。”罗柏伸手点了点地图:“在靠近白刃河的羊头山。”
“他从东北方向奔赴了我的营地,这与你方的汇报相符。”泰温说。
“那是进攻的绝佳战略要地。”罗柏说:“若他得以诱敌出手,自己沉住气,便占据了优势位置。而我方作为进攻方,湿冷的冬日气候会让冲锋变得困难重重。”
“兰尼斯特大军一撤退,东边兵马不足,届时他们便能趁虚而入。”詹姆说。
“对,而波顿伯爵肯定对此心知肚明。”艾莉亚身体前倾,继续端详地图。“兰尼斯特大军离开后,罗柏会把北境大军移至兰尼斯特先前的位置上。理论上来说,这是愚蠢的做法;有这么个大缺口,波顿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而我们的陷阱便能登场了。他们会在离田地最近的山坡上安顿下来。”艾莉亚手指敲击着地图。“然后按兵不动,观察你的一举一动,这是最重要的环节。卢斯波顿生性谨慎,若能在占据战术高地的同时,引诱对手先出手,他绝对会努力争取达成理想效果。”
“在他占据有利位置,静观我军变化时,最佳应对方法是离开临冬城的范围,逼他到平地来。”罗柏说:“如此一来,若拉姆斯波顿的人试图从后方进攻,我们将有充裕的时间做出反应,及时撤离。”
“这的确是聪明的做法,”艾莉亚说:“但你不会选择这条聪明的路线。”
罗柏皱眉。“什么意思?”
“罗柏,卢斯波顿认为你是软弱之徒,为了爱情置誓约于不顾。”罗柏下颚绷紧,显然对此评价拥有诸多不满和不服。艾莉亚见状,匆忙往下讲。“他对你的轻视是我们最好的武器,正好能为我们所用。松懈和大意会带来误判。这是我们诱敌深入的前提条件,也是他自取灭亡的前奏。他在山坡上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希望能激怒你,让你冲动行事;而被怒火和仇恨所淹没的你,恰恰要做出他希望你做的事。你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山坡,马蹄如雨,泥土四溅。而他,则会表面上气定神闲,内心狂喜地出兵迎战。他心里清楚,你寡不敌众,必会失败,他稳操胜券,终将赢得最后的胜利。”说到这,艾莉亚露出自得的笑。“然而,我们也为他们备好了惊喜。波顿大军与北境大军大战正酣时,峰回路转的颠覆性时刻已悄然来临——说时迟那时快,兰尼斯特大军将适时地出现,扭转战局。”
“所以,”泰温研究着地图,说:“你要我军从北边进攻,穿过狼林,跟北境军会和。”
“是的, ”艾莉亚说:“您与卢斯波顿谈妥后,兰尼斯特大军可以往南边撤,但在抵达白刃河的分流之前,你们掉头西行,然后穿过狼林绕到上方。路途并不平坦,但隐蔽性极高。我不认为波顿伯爵会派人驻扎在西边,他应该会集结军队,准备与罗柏进行终局对决。再说了,他所有实力强大的盟友都在东边,没几双眼睛在这。”她的手指描绘着狼林的边缘。“你们继续北上,在山坡的正后方停下。时机一到,从树林里冲出来。这样布局,你就会取得优势,而波顿会在晕头转向中,失去一半的殿后部队。”
“此计欲成,需要精确的时间管理。”泰温说。“我军不熟悉困难地形,若因途中耽搁,无法及时到场救援,北境军将土崩瓦解。”
“我给你配一个导航员,”罗柏说:“葛洛弗家族很熟悉树林。有了他们的帮助,你们几天内便能绕回来。”
“抵达树林后,我们再给罗柏史塔克发送某种信号。”詹姆说:“收到信号前,他先保持防御状态吧。”
泰温点头,望向艾莉亚。“这计划不算无懈可击,它能否成功仰赖于卢斯波顿是否入套……也就是说,你对他性格的把控是否精确,会是成败的关键。此外,如果他们提前看到我军在狼林的行动,努力将付诸东流。”
“他们不太可能搜查狼林。”艾莉亚说:“ 他们绝对料不到兰尼斯特能如此自如地利用北境地形作掩护。而且,如我之前所说,他们关注的焦点在罗柏那,不在你这。”
“说得在理。”泰温说:“不过,我为何不直接对波顿伯爵宣告谈判失败,公然与其对抗?我军与北境军加起来,人数上压过波顿一头。”
“因为……”艾莉亚的大脑快速运转,寻找良好的措辞。“若正面交锋,会造成更多兰尼斯特与史塔克士卒的伤亡,这是不必要的牺牲。单纯用人数取胜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我的计划带来更大风险的同时,也有更高的回报率。最糟的情况无非是他们提前戳破了我们的计划,无法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在最理想的情况下,我们将以决定性的一击彻底摧毁敌人。”
此后好一会儿,泰温不置可否。他直直地看着她,表情悲喜难辨。然后,他点了点头。“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