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信送到了,凯特琳和罗柏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计划了。泰温在自己的帐篷里静候消息。他觉得应该不用等太久;而且如果罗柏史塔克死了,北境叛徒会立刻原形毕露。
老狮子手指敲击桌面,偶尔朝桌子边缘的“破碎国王”瞥一眼。瓦尔德弗勒一次都没提艾莉亚,这点令他感到不对劲,心绪不宁。如果这个老东西真的是为了报复他,才把艾莉亚掳走,应该直接与兰尼斯特家主沟通才对。
除非女孩已经死了,且弗勒不敢让泰温知道。
死去的艾莉亚……泰温没有在这个可能性上停滞太久,因为他的一个侍卫走了进来。“大人……临冬城的来信。”
“来自临冬城?”泰温问。“那为什么送到我这?”
“送信人说,如果找不到史塔克公爵或他母亲,就送到您这里。”
这的确是件怪事。是临冬城哪位送的信?泰温沉吟片刻,点头。“让他进来。”
骑手进入帐篷时,已经紧张得整个人僵硬掉了,仿佛他本人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是珊莎小姐让我送来的,他说事态紧急。而且……没有人能告诉我罗柏史塔克在何处,所以……”
珊莎史塔克。泰温只在她准备离开君临之时短暂与她打过照面。根据旁人的说辞,多数是瑟曦的——她是个心软、怯弱的女孩,头脑简单天真。但即使是最愚蠢的北境姑娘也不会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派人扰他清净。
“罗柏史塔克稍后就来,我到时再转交给他。”泰温迅速示意。“放在这吧。”
骑手照做了,而泰温直接挑开了封口。若此事当真十万火急,那就等不到罗柏或其母返回了。珊莎史塔克为什么联系他们,而绕过北境贵族,一定有其原因。
他把信看了一遍,对女孩的惊天发现感到惊奇。读了两遍后,泰温知道此事耽搁不得。信里,珊莎列出了北境的叛徒,也附上罪证。这些叛徒跟着罗柏南下,围绕在他身边,蓄势待发。
而如今……罗柏史塔克下令休战。
泰温站了起来,对侍卫打了个响指。“叫将军们准备战斗,我们需要骑兵队。”
侍卫惊讶地眨眨眼睛,“但……现在不是暂时停战——”
“——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守约定的。去吧。马上。”
侍卫没有再质疑兰尼斯特家主,他健步离开帐篷,立刻开始召集部队。送信人瞪大眼睛,呆滞地站在帐篷中央,想象着是什么样的内容足以一石激起千层浪。
“珊莎史塔克送你来是对的,”泰温说着,起身准备武器。“你的领主会在今夜结束前感谢你。”
然后他快速离开帐篷,去找自己的良驹。
————————
凯特琳知道如何控制各种情绪中,维持风度。哀痛、愤怒、恐惧……身为女人,她没有选择,必须学会如何掌控情绪,保持自尊,不低下骄傲的头颅。如果她哭了,便是歇斯底里;如果她大喊,就是反应过激;如果她颤抖,等于软弱无能。于是,从孩提时起,凯特琳就学会了仰头挺肩,保持淡然坚定的精神面貌。即使感到害怕,也不会将之暴露在敌人的注视下。
上一踏足孪河城的大厅,与一个不尊重她的男子谈判时,她鼓足了勇气。凯特琳把对他的鄙夷掩埋,代表罗柏和他讨价还价。当时她还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担心他们的军队会耽误了时间,泰温兰尼斯特会因此获得充足的时间准备应对他们的进攻,而北境将失去优势。
而今……如今她觉得自己的头颅摇摇欲坠,对阴魂不散的死神感到恐惧。瓦尔德弗勒已经走到这一步,和史塔克及兰尼斯特家彻底撕破脸。一旦中计,将不会对干掉她有任何犹豫。但她仍然给自己打气,平静地跟随弗雷的人走入大门,通过窄窄的庭院,进入大厅。
瓦尔德弗雷坐在大椅子上,看起来格外憔悴,犹如挺过无数风雨的多节粗糙树木,佝偻着背。他无论在容貌、智慧、魅力哪方面都并非造物主所青睐,唯一过人之处是竟然活了差不多一个世纪。很多好人在他之前逝世了,包括凯特琳的丈夫。但这个恶劣至极的人……居然安然活到现在。就连此刻,他还在暗算着如何杀掉她儿子。他活得太久了,活到了他终于把恶爪伸向她孩子们的这天。
瓦尔德弗雷德的几个儿子站在房间里,都带着兵器。其中一个抓住布兰的腰。他手里握着一把刀,使布兰无法挣扎或反击。凯特琳注意到儿子看向她,对她摇摇头,她回了一个带有鼓励性的微笑。
没事的,如果他一定要杀了我们中的一个,我会让他杀了我的。你会没事的,儿子。
布兰张开嘴,好似想说什么,但抓住他的人把刀锋往他喉咙上一贴,布兰只好噤声。
“哈,”当凯特琳终于停在他跟前,瓦尔德弗雷的视线穿过前额的细碎头发,看着她。“你儿子又让你出面谈判,真是熟悉的一幕。”
“我儿子又不是傻子,为何要踏入你的陷阱?”凯特琳说:“你不会手下留情。”
“或许如此。但我也可以转而把你杀了,你想过这个可能性没有?”瓦尔德弗雷问。
“有。”
“但你还是来了。”
“是。”
“这……”瓦尔德弗雷饶饶头。“我是想干掉少狼主。那是我的……计划。现在我也不确定计划该怎么进行。我是输定了。无论我杀你与否……失败好像是无法更改的结果。”
“你可以投降。”凯特琳说。“把布兰和艾莉亚放了,结束这场闹剧。”
“我不觉得……我会因此获得好结局。”瓦尔德弗勒说。“我至少是要掉脑袋的。除非你打算送我去当守夜人,这个安排我也不太行。”
“对,你会死。”凯特琳说。“但你有什么可在乎的?你的寿命是普通人的两倍之长。是被你送去死的一些人的四倍。这是你能做的最基本的贡献了——以投降换取对你家族的宽厚处理。”
“让泰温兰尼斯特从宽处理?这可能性微乎其微。”瓦尔德弗勒说。“他从来都是个心狠果敢、杀伐决断的人,一次都没软过。我记得他……十岁那年就脸朝天用鼻孔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鄙视。我从没见过这般自带傲气的男孩——尤其还是那个没脊梁的父亲所生,更是匪夷所思。劣竹也能出优笋吗?令人称奇的是,你那长子举兵造反时,他居然肯屈尊降贵来向我求援。因为这是方便的。为了权宜之计,他连自己最大的敌人也会盟之用之。”他的第二声笑听着更像一声咳嗽。“瞧,他现在和史塔克们合作无间啊。”
凯特琳仔细端详他。她从未见过如此精神错乱的瓦尔德弗雷。他真的老人痴呆了吧……也许他没想到泰温兰尼斯特的反击会如此强而有力。既然是个胆小鬼,为什么要在虎口拔牙呢?把艾莉亚的指头送给她养父,无异于骑脸输出。他不会傻到以为老狮子会放过这种级别的侮辱吧?“瓦尔德公爵,”她最终打破了沉默。“若你早就知道……挣扎无效,那何必延长痛苦呢?终究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的。现在就做个决断吧。”
“我可以乖乖认输,”瓦尔德公爵说,“又或许……我可以多拉几个史塔克垫背。”他瞟了眼布兰。“罗柏史塔克会怎么做?”
凯特琳向前踏了一步,张口欲抗议。然后东边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瓦尔德弗雷其中一个儿子仓皇冲入。“火!着火了!”
“着火?”瓦尔德弗雷眨眨眼。“这种事你来烦我做甚?把它熄灭不就得了。”
“大火正在吞噬我们的供应仓。”瓦尔德之子说。“我认为……这一定是某种偷袭。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围城战——”
“我们已经要完蛋了,你个傻子,粮草不过是拖延败亡的时间。”瓦尔德再度望向凯特琳。“当然……这是个有趣的念头。难道荣誉满嘴的史塔克虚伪地打着议和的名头,实则背地里毫不眨眼地出阴招?”他又笑出声。“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但我还对你们心存幻想,毕竟史塔克这体面公正的名声深入人心。可惜了,如今的北境充斥着欺诈。”
“别跟我扯荣誉的事,”凯特琳说。“是你打破对我家族的誓言在先,你已经背弃了生而为人须遵守的律法。就算我儿子带着和平的旗帜前来,你还是会杀了他。在卑鄙这领域,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瓦尔德摇摇头。“这话就说得太满了,史塔克夫人。依在下的浅见……波顿恐怕会让你大吃一惊。”
门再一次被猛地推开,此次来人是从凯特琳身后进入的。她听到喉咙被划破和男子痛极尖叫的声音。看到罗柏安然无恙地穿过大门,她暗地里松了口气。少狼主身边的两名侍卫拉开弓矢,瞄准了弗雷家主。
“瓦尔德伯爵,”他语调毫无起伏。“我来探讨和平事宜。”
“当心,”凯特琳说。“他手上有布兰。”
罗柏望向一旁,看到布兰被瓦尔德其中一个儿子牢牢抓住。“让你儿子放了我弟弟,马上。”
“这又能如何?”瓦尔德弗雷说。“我有什么好处?反正也难逃一死。”
“不,”罗柏说。“但我能放你部分家人一条活路,当然,如果你不在乎他们死活,当我没说。”箭头稳固依旧,他冷面道。“若你不放了布兰和艾莉亚,我会把这天杀城堡里的每个人杀干净。”
“你一直想找两个,”瓦尔德低声道。“两个人质。”
“不然呢? ”凯特琳说。“你从临冬城掳走了布兰和艾莉亚。”
“是么!”瓦尔德的长指甲敲打着椅子边缘,“我只看到一个男孩嘛。”
“那就让你儿子立刻放了他,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罗柏……”布兰艰难挤出字来。
瓦尔德之子不满地发出嘘声,猛地摇晃他几下。“闭嘴,别说话。”
凯特琳眉头紧锁。他们为何如此紧张不让布兰说话?
“你出现在此地,是有点可笑的,史塔克公爵。”瓦尔德弗雷接着说,“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愿闻高见。”罗柏说。
“你在剥夺叛徒们的奖品。”瓦尔德弗雷说,“你该看一眼城墙外。”
罗柏眯起双眼,但没有动摇。“弗雷伯爵,这是最后通牒。”
瓦尔德弗雷笑了。“你说得对,这的确是我最后的机会。我至少能干掉一个史塔克。”他与儿子眼神交汇。凯特琳下意识向前,胸口涌现巨大慌乱,仿佛全身的血都瞬间冰凉。
“不!”
电光石火家具,锐利的剑锋刺穿弗雷公子口腔,他浑身颤栗,终于释放了布兰。布兰像坏掉的娃娃一样瘫倒在地,不断喘气。啊,他还活着!
“真是死里逃生。”詹姆兰尼斯特在死者身后气定神闲地说,“我就猜到他们可能会把男孩带过来,我的猜测没有错。”
凯特琳松了口气,庆幸之余她觉得膝盖松软。短时间内情绪大起大落,有些不胜负荷。她十万火急赶到布兰身侧。男孩正试图坐直。他颈项上有个小伤口,但整体上并无大碍。
“他们伤到他了吗?”罗柏问。
“只是一点皮外伤,”凯特琳说。“甚至没怎么流血。”凯特琳把布兰拥进怀中。“布兰,我的孩子,我真的很抱歉。”
罗柏望向詹姆。“他倒下前可能和布兰同归于尽。”
“但他没有,”詹姆说。“你们北境人道谢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
“谢谢你,爵士。”凯特琳说。“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詹姆的表情专为正经,他点点头,“不客气。”然后看着布兰,脸上被一些奇怪的阴云笼罩,表情有种不可捉摸的诡异。“你没事吧,孩子?”
布兰从母亲怀里抽身,点点头。“我没事,谢谢您,爵爷。”
刹那间,詹姆的下颌似乎紧绷住。他迅速恢复自如,点头示意,然后信步走向瓦尔德弗勒。“如此……弗雷伯爵,我对你煞费苦心的最终目的感到十分好奇。无论我怎么看,这都绝对是疯子的手笔。”
“这也不能算是我的计划,至少到后期不是。”瓦尔德弗雷抬头与他们对视。
“是吗?难道你的其中一子脱颖而出,成了掌舵人吗?”詹姆朝地上新增的尸体示意,“我有点希望是他。”
“正如我对史塔克公爵所说,”瓦尔德弗雷沙哑刺耳的嗓门锲而不舍地重复同样信息。“你该看一眼城墙外。”
门突然被推开,疾速进入的是罗柏的手下,他看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已经彻底攻下城堡了。弗勒一族已经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