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罗柏而言,眼前的路只有一条,但那无疑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瓦尔德弗雷给临冬城的信是对史塔克家的宣战,罗柏必须以牙还牙。于是他召集了旗人。然而此处有个急迫问题:不到一个月前,北境贵族们为了处理“野人危机”,把他们的部分壮丁借给了守夜人。罗柏叫不回这些人。
曼斯对北方的威胁丝毫不逊于瓦尔德弗雷。若他把士兵调到南方去,大家的不满只会加剧。“罗柏史塔克只在乎他的家人,”他们会说:“他表面上是爱民如子的北方守护者,实则并非如此。当他站在十字路口,总是无例外地选择家人,连一个妹妹都无法割舍,就像上次向兰尼斯特投降那样。”
不过罗柏至少能召集那些没有捐出家丁去的旗人。他无法强迫他们为守夜人战斗,但能够让他们为他的家族而战。
每个家族都或多或少送出去了一些人。一些家族,如安柏家,慷慨地给长城捐出一半的兵力,其余的则交给罗柏。格莱弗和曼德礼家则对野人的威胁将信将疑,由此把大多数兵力交付给罗柏。他们说,自家的尽忠对象,首先是史塔克家族。就连捐出大量人手的波顿家,也为史塔克家保留了一些人手。幸运的是,北方人本就不太喜欢弗雷家,尤其当他们在五王之战中撤走兵力,厌恶之情更甚。他们对讨伐弗雷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所以罗柏能勉强组建出一个军队,即使规模不大。
徒利家的支持也是北境仰赖的关键力量。罗柏的母亲确保了徒利对史塔克家的鼎力支持。她的弟弟艾德慕徒利作为现任奔流城公爵不可能轻易姑息弗雷在河间地的背叛。但徒利家能贡献的人手依然严重不足,他们超过一个旗人家族已投靠了弗雷,与前主决裂。战争结束后,弗雷便忙前忙后,积攒了不少同情,收买人心。另一边厢,艾德慕徒利基本对不断发酵的不满熟视无睹。河间地臣民里,忠于史塔克和徒利家族的和站在他们对立面的,究竟哪方多一些真不好说。
“若这些叛徒觉得史塔克和徒利家是好欺负的,他们就大错特错了。”罗柏小声地自言自语。“每一个参与此事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只有救回布兰和艾莉亚,我们就能要他们好看。”他母亲狂热地说。“如果他们不幸命丧敌手,我们会让这些叛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珊莎和泰丽莎会留在临冬城主持家务事,但凯特琳怎么也坐不住。她和上一次战争一般,坚持要陪伴儿子左右。此次事端非同寻常,不仅是对北境的宣战,更是对她故乡的挑衅。另一个原因,是她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不能干坐在家里忍受对布兰和艾莉亚的思念。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数月前才埋葬了瑞肯啊!
罗柏对离开临冬城感到非常不安,一想到泰丽莎和孩子们孤儿寡母,就焦虑不堪。小奈德和莱安娜肯定想不通父亲为什么毫无预兆地离开他们,还去了那么久;他们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印象中总坐在轮椅里的叔叔,一夜间从临冬城蒸发了。妈妈怀里的小本还什么都不懂呢。他要如何向他们解释这一切呢?他该怎样阐述战争的无情和残酷?
“对不起,”临行前,罗柏对泰丽莎说。“我没想到下一场战争来得这么快。”
“这是早晚的事,仗总是打不完的。”泰丽莎握住丈夫的手。“要不是为了孩子们,我也会与你同去。”
罗柏的目光飘过妻子肩头,看着小奈德盘腿坐在地上,在地毯上推着一只玩具船。“我真希望我不用离开你们。我一直在想……若我一去不回……”
泰丽莎摇摇头,贴上他的唇。他们已成婚五年,但妻子的魅力仍丝毫未减。从帐篷里的初吻到成为三个孩子的父母,他们的激情既没有淡化,也没有消亡。
唇舌纠缠了好一会,他们堪堪分开,泰丽莎抬头望着他。“你一定会回来的,”她喃喃自语。“你不会让孩子们失去父亲。”
我的父亲也绝没有这个意思,但事情还是发生了。
“爹爹,”罗柏感到披风一沉,原来是女儿莱安娜在扯。她仰头望着父亲,睁着大大的棕色眸子。“哪去?”
罗柏重重地咽了一下。总有一天,他需要向孩子们说明战争这个概念。他得说明一些人的残忍嗜血,以及他对家庭和人民的责任。罗柏并不恋战,而是不得不战。这是他父亲也经历过的事、走过的路。他还记得第一次听说五王之战、伊里斯治下的民不聊生、以及雷加塔格里安的罪行时的场景。
“当你的两个家人命丧敌手,还有一个在对方手中……你将别无选择,只能还以颜色。暴力是世上主导的语言。所以即使恐惧战争,你也必须掌握其法则,了解其精髓。为了完成正确的事,你必须永远当恐惧的主人。”
罗柏把父亲的教诲铭记于心,但他没想到会在十七岁那年挑起重担。他年轻时所设想的是在而立之年出征立功。届时,他将获得前所未有的智慧,或许已经能和父亲一样,看懂世界运行的规则。
年纪轻轻成为临冬城公爵从来不在计划内。
若罗柏不幸牺牲,小奈德作为长子兼继承人就得收拾这个烂摊子。他还是个四岁的男孩,怎么能承受这些?这意味着他必须平安归来,别无选择。
罗柏弯下腰,轻轻移开莱安娜的手。“爹爹要到南方去,要离开一会儿,但我会回来的。”他对着女儿笑了。“我保证。”
莱安娜点头,她目前的年纪还无法理解“很久”的意思。
罗柏和孩子们告了别,然后给了妻子最后一吻。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开临冬城时,他回头一望,发现妻子从城垛上看着他,旁边站着珊莎。她们在临冬城互相扶持,会没事的。
他得保住这条命和她们重逢。
军队尽可能走在通往道河间地最直接的路上。弗雷家既已公然造反,桥肯定锁得死死的,北境军大概得从两边进攻。罗柏和北境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行驶着,在河的东边安寨扎营。徒利家的军队则会绕过雄鹰角,在西边安顿。
海疆城无疑是徒利军发起攻势的理想港口,但他们对弗雷德忠心非同一般。罗柏觉得这一点也不意外:海疆城与孪河城挨得近,梅利斯特家和弗雷家自古以来有着友好的关系。
直接突击海疆城也许会是明智的第一步,否则徒利军可能会陷入海陆双面作战的不利局面。然而瓦尔德弗雷绝不会和他们正面交锋,他必然会选择在围城战中熬死他们,让盟友和旗人身先士卒。
他转念一想,瓦尔德弗雷这次可是主动出击。若他手中有人质,就会想要讨价还价。如果他用人质要挟他,罗柏要如何确定艾莉亚和布兰除了手指外毫发无损?瓦尔德不是个光明磊落的家伙。
与旗人的争论又长又臭,令罗柏身心俱疲。安柏家一如既往地提倡直接行动,想直截了当地冲着弗雷家的城墙而去。格洛弗家觉得,先对弗雷的盟友们出手是上策,因为这样便能切断他们的补给线。艾德慕徒利是个有耐心的,觉得漫长的围城战可以一试。然而考虑到和河间地目前潮湿的天气,此策略并不比前面几个易执行。在冰天雪地中,北境大军瑟瑟发抖,武力低下,而弗雷大军却得以躲在屋檐下保暖。
卢斯波顿的沉默十分引人注目。他派来了一些代表,而自己并未动身。他似乎和私生子到绝境长城打野人去了。罗柏觉得他们的缺席有异常。但如果他们和弗雷家穿一条裤子,为什么还要给长城送人呢?
罗柏面对的问题多且杂,几乎每个方面都有危险因素,他似乎又回到了前一场战争中的棘手局面中。冬天的潮湿的天气使围城战变得不切实际。他的旗人和徒利家的旗人口角不断。河间地的老百姓痛恨史塔克和徒利之名,似乎把他们遇到的挫折一股脑怪到他们头上。当几个步兵试图到河间地几个小镇上寻找麦芽酒和女人时,他们惨遭袭击,有些甚至把命交代在了那。若士兵们对平民的暴行展开回击,百姓的仇恨只会日益增涨。
他们人手不足、士气低落、资源短缺、时间紧迫。总之,局势一团糟。
土豪家族倒不是没有,若他答应出手相助,资源和人力就都有着落了。但纵然泰温兰尼斯特到场,罗柏自己这边的军心涣散,也足以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瓦尔德弗雷是当前的头号敌人不假。可是即使休战数年,他的旗人也无法忘却对狮家的仇恨;河间地的人则更恨他们入骨。这些人能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放下一己私仇吗?
正因为对旗人们的仇恨心知肚明,罗柏行事格外小心,将詹姆兰尼斯特和他们隔得远远的,且时刻戴着伪装。他身着北方的颜色,脸庞和金发藏在头盔里,有效的模糊了他的身份,也让他得以隐蔽在营地周围。卡斯塔克一族若知道兰尼斯特少爷在场,一定会喊打喊杀。并非罗柏想带上这累赘,只是他终究不放心让詹姆兰尼斯特留在临冬城和妻妹一起。他觉得自己必须盯着他。毕竟,他还没那么信任兰尼斯特一族。
若詹姆兰尼斯特有什么阴谋,他隐藏得也太好了。令人意外的是,他在其他贵族们离开后颇为殷勤地为罗柏出谋划策。罗柏问了不止一次,大少爷怎么不回君临呢?跟着北境出征对他并无好处。
“你是御林铁卫吧?”一天晚上,罗柏问。“你不是得守在外甥身旁尽忠职守吗?”
“我父亲给我的任务是护送艾莉亚小姐到临冬城,当然,也得安全地把她送回君临。”詹姆说。“很可惜,我的工作目前只完成了一半。”
“这是超乎掌控的特殊情况,”罗柏说。“您父亲一定能谅解。”
“您见过我父亲吗,史塔克公爵?”
罗柏叹了口气,继续附身研究地图。他有时一看就是数小时,希望能看出一条康庄大道。他不希望冒冒失失开战,折损更多人手,使自己陷入被动。然而,他也为布兰和艾莉亚担心。他们在瓦尔德弗雷手上越久,处境就越不妙。“但你还是没有理由冒险待在对你家嫉恶如仇的北境士兵周围。”
“这头盔其实挺好用的,他们根本认不出我。”詹姆说。“你何必在意我的动机?我在帮你,不是么?”
“也许我不该相信你提供的帮助。”罗柏说。
“这也不过分。”
“我知道不过分。所以你的动机是什么?”
詹姆在桌边踱着方步,用左手手指划过桌沿。“话说……你妹妹挺烦人的。”
罗柏抬头怒视。“什么?”
“烦人、固执,且没什么自保意识。若非我父亲对她超乎寻常的喜爱,她早死了千百回。”
“你是说,他对我妹妹有所亏欠。”罗柏喃喃。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詹姆说。“但若您要往这方面想,我也欠她不少。失去右手后我浑噩度日,彻底颓废。您若看到那时失魂落魄在城堡里游荡的人,一定认不出来那是我。那和我平日风流倜傥的样子相去甚远。”
“迷人对你而言有点过誉了吧,弑君者。”罗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