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亚以为,乔弗里的死会使她如释重负,轻松不少。然而,事成后在心中叫嚣的却是恐惧和愤怒 。她被自己气坏了,怎么忽略了瑟曦这疯婆子呢?她也有些怪贾昆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乔弗里。瑟曦若迁怒于罗柏,事情就麻烦了。在训练室见到久等的贾昆,便一股脑把心中所想告诉他。
“为什么呢?为何要在那时动手?”她质问。“你可以在罗柏抵达前神不知鬼不觉把乔弗里毒死,或制造他摔倒扭断脖子的假象!什么都好过这个!"
“我跟女孩说过,死亡时间不定。”贾昆说。“死亡方式亦然。唯一保证的是死亡的事实。我没有食言。”
“你可能害死了我哥。”艾莉亚嘀咕。“还有我。要是瑟曦知道我有份,肯定得把我剁了。”
目前来看,瑟曦还没怀疑到艾莉亚头上。也许因为她在过去几个月内救了她儿子和父亲的缘故,瑟曦貌似暂时降低了警惕心。艾莉亚还是觉得惶然。谁知道瑟曦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
“要是女孩担心自己的安危,也许她该抓紧机会逃走。”贾昆说,“她该和我一道离开,穿过狭海到布拉佛斯。”
“到那干什么?”
“成为无面者,学习我的技术。”
艾莉亚重重咽了一下。“这就是你杀乔弗里的原因?逼我成为无面者?让我别无选择,只能跟你走?”
“某人不会想。某人只按千面之神的旨意做事。也许千面之神在你身上看到了潜力。”
这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念头。千面之神杀人如灭蚁。贱如农民,贵至国王都毫无障碍。若艾莉亚想除掉名单上的所有人,跟贾昆走是个好选择。
不过......
“我不会抛弃家人。”艾莉亚说。“他们还需要我,我得留下来处理你造成的一团乱麻。”
“女孩未经思考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她可是提供名字的人。”贾昆扯了扯嘴角说。
“那就我造成的烂摊子,行不。”艾莉亚抬起下巴。“我会自己领略死神的旨意,我不想听从你的神。”
“若这是女孩心之所想,某人不会阻扰。”贾昆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硬币。“如果有朝一日她改变主意了,对布拉佛斯人出示这一硬币,然后说‘Valar Morghulis’。”
“Valar Morghulis?”艾莉亚重复。
“是的,意思是凡人皆有一死。”贾昆说。“这是死神最重要的一课,务必烂熟于心。”他让硬币从手中滑落她掌心。“再见,女孩。”
然后他消失了,无影无踪。艾莉亚独守空房,手里攥着硬币,心里揣着沉重的谎言。
Valar Morghulis. 凡人皆有一死。
“但时辰未到。”艾莉亚自言自语:“时候未到。”
君临乱成一锅粥,提利昂焦头烂额,十分头大。父亲遇刺,还在康复中。国王死了,瑟曦在疯狂边缘试探,歇斯底里地把一众北境人马锁在房里,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守卫。瑟曦一口咬定他们是罪魁祸首。她说,这是北境第三次对君临动手了。
但提利昂知道,罗柏史塔克大概率是清白的,因为艾莉亚史塔克言之成理。
“贝里席伯爵最近频繁地和国王私会。" 瓦里斯说。"借口层出不穷。什么汇报财政状况、商讨与谷底的联盟。但......”
“但他完全可以与御前会议讨论这些情况,或向城堡中真正的掌权者——我的父亲提出建议。”提利昂说。“乔弗里那草包,对此类政治权谋的事一概不通。他的心思全在暴力上,但他知道,要除掉首相需要谋臣。最好是不动声色,心细如针的人,因此找了小指头。”
“在混乱这一课题上,小指头与国王某程度上能达成共识。”瓦里斯说。“无论是刺客还是毒药,我们都没有任何控诉小指头的证据。他瞻前顾后,没留下蛛丝马迹。现在的推论也停留在假设阶段。不过,这是合乎情理的逻辑推理。这史塔克女孩很是机敏啊。”
“自然比她父亲聪明多了。”提利昂说。“若史塔克公爵看到女儿的现状,会说什么?”
“我从未自诩通晓亡者的思维。”瓦里斯说。
“你做出一副了解众生秘密的样子,死人也逃不过你的眼耳吧?”
瓦里斯嘴角抽搐。“艾德公爵会深切为女儿担忧。不是性命之忧,而是担心你父亲把她带坏。”
提利昂吐出一口气。“有道理,我也害怕这个。”
艾莉亚已具备奔狼的无所畏惧,出手果断。她每次瞪着国王,这一特质便展露无遗。与父亲的对视,甚至玩席瓦斯都露出这样的狠劲和魄力。她犹如一块璞玉,有着与生俱来的狂野,不容小觑的同时容易被看穿。若父亲潜移默化中把自己喜怒不形于色、谋权帷幄那套本事让艾莉亚学了去——女孩百折不饶的灵魂和父亲可怕的大脑两相结合,届时她将无法阻挡。
“毒死乔弗里的毒药和先前的不是一类,大概不是小指头的手笔。”瓦里斯继续说。“若要栽赃北境,他必定会用同一款毒。再说,这是慢性毒。要一天时间毒发。史塔克公爵他们还没到君临呢。”
“不,前两次刺杀跟此次不是同一人干的。”提利昂说。“这着实令人担忧。说明有一股我们不知底细的力量在暗中操控,还有个逍遥法外的凶手。”他抬头看着瓦里斯。“我希望你的小鸟有些情报。”
“不幸的是,他们一无所获。这次的刺杀过于利落,十有八九是行家。”瓦里斯说。“当然,我会继续耳听八方,搜查下去。”
“很好。”提利昂说。“瑟曦在找到顶罪之人前是不会罢休的。如今,北境是显而易见的靶子。若我们说服她相信罗柏史塔克的清白......到时候她又得臆想出另一个凶手。也许是那史塔克女孩,又或许是我,全凭心情而定。能揪出真凶无疑是最好的。”
君临是凶险之极的地方,可怖、糟糕,能把人逼疯。尔虞我诈,步步惊心。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闹刺杀事件。史塔克、兰尼斯特、拜拉席恩、塔格里安。这些辉煌大族在这倒霉的地方没交过任何好运。
提利昂对失权一事耿耿于怀,父亲篡夺了他的位置,否认他所有付出。这些当然使他难受。然而鉴于父亲对他的厌恶程度。自己还活着,除了脸上一道疤毫发无损已经是值得欢庆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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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死后两天,提利昂找到艾莉亚,带来两个好消息。
“派席尔大学士说父亲的生存率几乎是百分百。他已经醒了不止一次。瓦里斯觉得你的理论不无道理。”他向艾莉亚报告。“然而,瓦里斯也没有确凿证据,贝里席伯爵是个步步为营之人,没有傻到留下明显线索。”
“当然了。”艾莉亚咕哝。“瓦里斯相信我是不够的。我们得找到证据才能帮罗柏脱罪。”
“对。但即使如此,瑟曦也许会固执己见,充耳不闻。”提利昂说。“你我之间,她更恨哪个?”
“你吧。”艾莉亚说。“先前她更恨我,但我救了托曼一命。”
“大实话。重点是:瑟曦不会听我们的。”
“但她会听你父亲的。”艾莉亚说。“我们必须说服他。”
“正解。”提利昂说。“他肯定会要求证据。他固然不想重新与北境开战,也不会放过叛徒。这有损威严。”
艾莉亚重重地咽了一下,来回踱方步,试图想到更好的办法。要不就假造证据吧?不,在这方面她完全是个门外汉,铁定穿帮。不过......
“若是小指头认罪?”
提利昂瞟了艾莉亚一眼。“难于上青天。不信就把他带到法庭上审问看看。那信口雌黄的功夫简直当世罕见。”
“你说得对,”艾莉亚说。“所以我们不会把他送到法庭上。”
提利昂歪了歪脑袋。“您在谋划着什么,艾莉亚小姐?”
“一个布局,一场赌注。”艾莉亚说。“事已至此,只能放手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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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温没想到自己会醒来。滚烫的体温使他神智不清,他以为自己已坠入七层地狱的最底端,并坦然接受这一事实。毒素在体内造成的疼痛和灼热让他吊着一丝意识,在生死边缘徘徊。他躺在那,等待死神降临,但他没有出现。
他的梦境充满早已故去的脸庞,这些人在地下都是一具具腐尸。他看到因不忠被他粉碎的雷耶斯和塔贝克家族。
阿里斯,他的曾经的密友和仇敌,被儿子一剑干掉。爱恨成空。
劳勃拜拉席恩以英勇战神的形象登上铁王座,被自己的愚蠢害死。他的起义为了高尚的目的,但对泰温手下屠杀幼子的举动视若无睹。对他而言,篡位过程中无辜者死伤无数不是事。只要有人替他背黑锅,让他心安理得接受七国的赞美就无所谓。
奈德史塔克,一条命引发五王之乱的人。荣誉至上的奈德史塔克一直对泰温嗤之以鼻。即使行至断头台,他都对荣誉二字深信不疑。这分明是人类为了自我感觉良好,站在道德制高点操控他人而创造出来的虚假原理。他对泰温的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兰尼斯特家主冷酷的双眼洞悉了世界运行的真正法则——利益和肮脏。
泰温的父亲泰陀斯兰尼斯特素有“笑面狮”之称。他相信人性的光明与善良。在泰温看来,这比信奉荣誉更为愚蠢且致命。终其一生,身边人都在利用他,而他一笑而过,不放心上。泰温以独到的眼光、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处理父亲造成的利益损害,呕心沥血把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变成如今闻名四方的兰尼斯特家族。有时他特别讨厌父亲的笑容,偶尔又隐约怀念。
乔安娜。见鬼。他总逼迫自己不去想她。烧得迷迷糊糊,她的音容笑貌再度浮上心头。泰温不是爱笑的人,但她总能以自己的聪敏才智使他笑出来,融化心中冰河。妻子是他唯一的弱点,她的骤然逝世无疑是致命重创。呵,若世上有神,绝对是残忍变态之徒,以猎犬般的嗅觉摸准人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防不胜防地一捅,鲜血淋漓。
如今想来,自己在无数危机中化险为夷,活过多数朋友和敌人的壮举接近奇迹。塔格里安、拜拉席恩、格雷乔伊、雷耶斯、塔贝克。明箭暗箭从四面八方飞来,幸运女神不可能永远站在他这边。总用一天,他将失去起死回生的能力,永久陷入沉睡。
然而......他又醒了。
醒来的第一次,周围的一切模糊异常,使他摸不着头脑。派席尔大学士正对他说着什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第二次醒来,脑子清楚了些。他记得派席尔说,他的病情正一天天好转。醒来的第三次,詹姆坐在床边,告诉他国王被毒死了。瑟曦把罗柏史塔克和其随行士兵关押了起来。
“您昏迷了一周,一切都无法控制地分崩离析。”詹姆说。“要是无法找到凶手,此等局势下也许又得和北境开战。”
不。总有人在背后捣鬼,试图引起冲突和战争。这是人的劣根性。他父亲被蒙蔽双眼,从未看清,不愿看清。于是,洞察人性、为愚者犯下的荒唐错误擦屁股的任务便落在泰温肩上。
醒来的第四次,他强迫自己起身穿衣,无法忍受继续躺在床上消耗光阴。扣好最后一排纽扣,提利昂走了进来。
“您能下床了?”他问道。
“暂且无虞,走走应无大碍。”泰温说。
“很好,随我来。”
泰温眯起眼睛。“去哪?”
提利昂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并非易事,但相信我这一回吧,您不会后悔的。”
信任。泰温不相信任何人。但他宁愿看看这小废物在耍什么花样,也不愿在房里多呆一秒钟。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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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亚在训练室中等待。她双手颤抖,心如鼓鸣。女孩在等待一个不一定会出现的人。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她默默打了无数遍腹稿。
说谎不是艾莉亚史塔克的天性。从小,父亲教会她诚实的重要性。而她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把想法和情绪写在脸上。必要的话,她会为自身不恰当的行为撒谎掩盖,避免麻烦。但......
今日,她得撒很多次谎。这些谎言很有分量,不能像之前那般随口胡扯。此外,她得在巧舌如簧的阴谋家面前班门弄斧,更需演技到位,否则将弄巧反拙。
身后,有人推开了门。艾莉亚疾疾转身,看着信步走入的贝里席伯爵。她鼓足勇气,向他走去。
“贝里席伯爵,您来了。”她谨慎地往门边瞅了眼。“有没有人跟踪您?”
“高度可能。”贝里席伯爵说。“这地方没有你想的那么安全。很多人都知道你的去向。”
艾莉亚咬了咬内颊,露出紧张的神色,其实是本色出演。
“不必担心,现在没有人偷听。”贝里席伯爵说。“不信的话你可以检查大厅。”
“算了。”艾莉亚大步走去关上门。“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哥哥被囚禁,我需要你帮我放他出来。”
贝里席伯爵挑了挑眉。“是么?我又为何要出手相助呢?他可是君临一系列刺杀行动的头号嫌疑犯呢。”
“你应该很清楚,这些都与他无关。”艾莉亚说。
“哦?”
“当然了,”艾莉亚说。“因为你才是背后的主脑。”小指头眯起眼睛,艾莉亚趁热打铁地匆匆说。“莫担心,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过。您想杀泰温公爵或杀国王我都不在乎。我恨毒了乔弗里,本就恨不得杀之后快。至于泰温公爵......就是他把我困在这的。如今他还没醒,我必须抓紧机会逃出去。”
小指头端详她:“出逃?你应该再明白不过,若你和你哥无故消失,战争会接踵而至。”
“那就让它们来啊。”艾莉亚说。“凛冬将至。在寒冬的侵袭下,兰尼斯特将不堪一击。要是能回到家人身边,我不介意发动战争。战争算什么?罗柏活下来才最重要。”
“那我凭什么帮您,艾莉亚小姐?我的期许也许是七国的和平。”小指头说。
“不,不是的。”艾莉亚说。“和平年代可没有混乱,混乱是阶梯,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