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
“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①……”清云正捧着本《断肠集》,口中念念有词。
祁氏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针黹活,问道:“怎光听你只念叨这一首,可是有心事?”
清云霎时笑道:“无事无事,只是见此春景感慨罢了。”
“这时节才好呢,等到了端午,家家户户放风筝,又是一番好景致。”祁氏神色一瞥,见人心不在焉,因道:“古话都说,贵门贵户的女儿家,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算好,你怎么看?”
清云一时没缓过神,愣了半晌,应道:“自然是好,只是未免太刻薄了些。”
祁氏点了点头,笑道:“那依你所看,又是如何?”
清云忖度后道:“从古至今,有才之人比比皆是,恰若一江春水向东流,而无才之人,也不愿随波逐流。如今虽为太平盛世,却仍有如履薄冰之人,他们无才,却贵在一身本领,或技或艺,终活出一片天地,这是外头人的活法。咱身处内里,即便一身本领,却无计可施,故而只能秉承祖上书本之行四雅,才可与本领之人一比,可你瞧这四角的天,便是样样精通,可无高山流水之情,又有何用?终究也是给内里人看的。”
字字珠玑,祁氏颇觉有理,却道:“你这话说得很是,可也太老成了些,咱还年青,技多不压身,既有本领,何愁日后无处可施,欸——才前儿我让你绣的那只喜鹊儿,可如何了?”
清云闻言,如临大敌般,忙双手环住祁氏,故作娇声,“哎哟我的好姐姐,你别为难我了,这活就不是我能做的,为的一只喜鹊儿,扎的我手疼了好几日!”
“我瞧瞧——”说着,祁氏便摊过她的手细细一瞧,见肤白纤细,找不到一处扎口,便知她哄人,笑道:“我的话你放心上,得了空闲把它绣出来,傻姑娘,你还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大内的宫女们都会抚琴了,你学一身本领,比那什么四雅的好处多着哩!过几日我再来,若还没个果,仔细你的皮。”
清云故作惶恐,却带着玩笑似的口吻,“你这话还能吓吓我,若是换做我家那五妹妹呀,你这番话她才不听呢!”
“你多大,她才多大?你竟和她比?”祁氏笑着摇摇头,心觉面前姑娘突然多了几分稚嫩。
清云一时将玩笑话当了真,“她不过才小我一岁,我常同她打趣,说再过上一两年,就该成大姑娘了!”
祁氏愣了愣,心里忽地想起今日婆母拜访一事,忍不住问道:“那你如何想呢?等再过两年,你也是大姑娘了,还能在家留几日?”
清云不以为然,“我?自然是想一直陪在母亲身边了……可若是……”
见她声音越来越小,祁氏遂道:“你想说,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傻姑娘,你糊涂,这是平常女儿家的归宿,你不一样——斗春赛上夺魁,你便成了京中红人,你不知,有多少官户家想进你家门,凭哪家公子多富贵,你才是做这事的主,合该由你自己说了算!你瞧瞧今年开春,金明池放榜后,多少官户家被踏平大门,如何呢?最后还是挑挑拣拣,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而那些没考中的,门可罗雀,请媒婆子四处周旋,最后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进来,那才是真的造孽!更别提咱还是女儿身,时时刻刻不容错了礼数,连抛头露面的资格都没有,傻姑娘,如今你风头正盛,还不能做回主了?”
祁氏字字箴言,句句直戳清云的心坎,她想起上回在高禖前许下的夙愿,却殊不知,这场夙愿竟押在别人身上,自己全身而退,不问世事,如同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待到夙愿完了,那时再后悔,也不知是真是假!
缓缓的,她终于放下了诗集,心里开始反复咀嚼着祁氏的话,为自己的后半生思量起来,因道:“你的意思,我——”
“姑娘——“,此时沉香方从前院过来,应道:”五姑娘来了。”
二人只好收了话,遂请人过来,清云一面招手让人坐了,问道:“怎么这会子来了?”
清月长叹了口气,回道:“才从祖母那儿回来,瞧你前院敞着门,说进来讨口茶吃,姐姐,你说我母亲想什么呢?”
“二婶婶也去了?”清云将自己面前放凉的茶推上前,“慢些吃,别呛着了。”
清月一饮而下,因道:“也去了,说是姨母家如今升了官,前儿入了京,下帖请咱家去吃酒,噢你不恐不知,我这位姨母是母亲的庶妹,自然没见过呀,连戚妈妈都说,姨母嫁人时,都没请咱家去吃酒,哪儿来的情分呢?瞧咱家官户位分高,上赶着来巴结,母亲还说要带着我和大哥一起去吃酒,这会子还在同祖母说这事儿呢。”
一刻钟前。
何氏因得母家邀帖赴宴,正往东院去明事。
此时江老太太方用了中饭,心知何氏为何事而来,故而略空了半刻钟,才请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