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①”春风照窗下,枝干冒着绿叶伸进来,青翠欲滴,饭黏子似的挂在手上,清云合上诗本,一双杏眼浅垂,抬指将头发拢到肩后,似有感悟般,喃喃道:“春去也,春去也……”
“姑娘——”绿芜打断了她的遐思,她正端着净炉过来,一面拾起诗本,“姑娘,咱就别在这儿吟诗作赋了,快拾掇拾掇,咱也好早出门呀,今儿过节,城郊热闹,若同去年一样去晚了,哪儿还有好位置赏春呢!”
不等清云应话,绿芜拉着她往镜台前坐下,笑脸盈盈道:“姑娘,今儿我替你好好梳妆一番,准让各家娘子瞧见了过目不忘!”
“又浑说,没里没外的,我该替你缝上才是!”清云扭过身要打她的手。
绿芜动作极快,憨笑几声将手一抽,“沉香——”她又转视道:“姑娘的衣裳你可熏好了?沉香——”
“来了,在这儿呢!”沉香踱步进来,臂弯正挂着一件明绿纱绣海棠纹长褙,“水云间才送来的两件新衣裳,熏了一晚上呢,我瞧着这件好看先拿来了,颜色极衬姑娘的。”
清云一手稳簪,眸光停留在镜中,略看了眼,心下似有顿意,“那还有一件呢?”
“还有一件在我这儿呢!”一道轻俏的声音自屋外传进来,清云再熟悉不过,那簪甫一稳好,她便扭身朝后看去,一对梨涡忽然深陷,“你怎么来啦?”
“我说姐姐,你该让人拿着这两件衣裳,去水云间问个明白——”清月不请自来,一手提着才做的新衣裳,自顾坐了一旁,随后将衣裳扔到圆几上,没好气道:“你瞧瞧这什么色?绿不绿,白不白的?穿出去也不怕砸了他家招牌!”
清云瞧了眼那身衣裳,忍不住伸手摩挲了几番,嫩菊绿的绸缎上,若不细看,也瞧不出有掐银丝的花鸟纹,比沉香手上那件颜色还淡上不少,她莞尔一笑,一双盯着衣裳的眼睛如同盯着宝贝疙瘩似的,“你不明白,这是水云间才到的,说是邢州染的新色,多秀气呢,我砸了好些银钱进去,可别揉坏了。”
“这秀气什么呀!”清云越是如此说,清月看这身衣裳越是碍眼,急得髻上珠钗乱晃,“我好歹是过来了,才让沉香拿的另外一件,马上就要出门,只能先凑合穿罢,姐姐,下次水云间来,你叫上我,我替你看料子,啊。”
清云闻言,按耐不住要打趣她的心,故作疑惑之态,“那你这身衣裳是哪儿做的?欸,我记着满月宴上,你不是才穿过?”
“……”清月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穿的一身霞色长褙,下意识摩挲着袖口,顿然红了脸,故作矜持道:“自然……自然是喜欢这色,让水云间又做了一件了,哪儿一样了?你瞧这纹样……”
“水云间哪儿有这样色的料子呢?”清云掩嘴,眉眼是无限笑意,“卫国公府的姑娘一向与你好,瞧着倒像她送你的。”
再瞧清月,双腮上的红晕更是延到了耳垂,嘴硬道:“不过是她不喜欢这色,又碰巧撞见了我,这才赠我的。”
“可不是巧?三天两头往你屋里送料子,想是……那词叫什么来着,情投意合?”原来那日,卫二姑娘赴宴而归,因心里仍挂念着送料子一事,当夜便遣人送来,赶巧撞见了晴雪上夜,晴雪同沉香交好,原当个一嘴玩笑,沉香转头又说了清云才完,清云心知清月同卫二姑娘干系甚深,故而说话也不忌讳什么,倒是清月听后,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忙起身要过来掐清云的腰,将一张红透半边天的脸埋在胸前,“姐姐还打趣我!该让我来替你梳妆,把你画成花猫!”
二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嬉闹了好一会子,中间一时来了崔许两家表姐们,一同又用了早饭,直至崔氏请人来催,这才忙着梳妆至毕。
永安侯府正门已开,女眷中,以主母崔氏为首,母家的两位大娘子左右立旁,再有何氏并柏氏在侧,身后则垂首江许崔三家子女,并使女婆子若干,一群人浩浩汤汤,坊间行客驻之,无不侧目私语,一时热闹非常。
待几个小厮从城郊赶回,带来了消息,“回主母,京城各处国公府已至,咱家也可以出发了!”
崔氏颔首,又环顾四周,心下正掰着指头一一数过,随后转视同何氏道:“逸哥儿当真要一个人过去?”
“说是要同别家公子哥儿吃盏酒再一同去,凭他四处跑,咱也别管这猢狲了。”何氏笑骂道。
之后,八驾六辔马车,齐往京城南门去,又自南门出发,车行十里,闻周遭喧闹声四起时,马车方停,车夫道:“度玉山到了!”
京城凡过踏春时节,城中官户无不齐聚度玉山下,已是司空见惯,到底一年一次,次次是新,清云同清月方下马车,眼前所景不免怔住——云如白丝线,千条万缕挂在青石般的苍穹,似黑玉的度玉山缀着繁星般的葱绿色,它们如流水一样,至云雾缠绕的山巅滑向山下的一条护城河,风吹泛不起浪涛,如此,尚好的春日,弥出粼粼金盏色的波光,临岸处,佳木葱郁,人群层层叠叠穿梭其中,各着鲜艳衣裳,一望无际的绿地与深林,霎时万紫千红,百花争妍。
“我说——”笑声从她们肩隙间穿过,“呵呵……你们是杵这儿当菩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