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然闻声回头,却被跑来的沈溪行一个环抱扑倒在地。
“仙师,你快闪开啊……”沈溪行仓促叫道。
“你——在干嘛?”清然没法确认,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话说这小子怎么动手动脚的,摔倒了小手还这么不老实?
他疑惑着,忽然听见一阵呼啸而过的疾风,眼神定住时,看见身体正上方遍布着一排排的青藤,青藤来回游走着,像是一条条探头寻找猎物的竹叶青。
这骇人的“竹叶青”离沈溪行的脑袋只有一寸之短,最近处几乎贴上了他的脑袋。“仙师……嗯哪,多有冒犯,实在是事出有因,才不得意为之。”他细声细语磕绊道,心跳的频率也飞涨了几个幅度。
彼此脉搏长振,心声难匿,他能听见清然同样加速的心跳声。
“方才还游刃有余的,怎么,一下子武功倒退八百年了”清然平静掩饰着,距离太近,他根本看不见这小子的眼睛。
沈溪行讪讪回道:“一时失手,仙师还请见谅——仙师不会觉得是我在装模作样吧。”后面的话他提了提语气,不可置信的肯定着。
清然轻笑了一声,偷偷伸出手把他的头往回按了按,以防这小子太过激动,让竹叶青咬着了。“怎么会,只是觉得你……古灵精怪?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听着前半句,沈溪行心里还有一丝侥幸,后半句直接石化了半截,嘴角兀自抿成一条线,难道前世的我很死板吗?两世之间的区别如此之大啊——
飞舞的青藤寻寻觅觅着,势必要找到什么似的,一直不罢休地徘徊不定,清然也不知道为何这幻境之中突现了这玩意。
百年前,他初访此境,还未见过这般怪物。可这小子一个不留神便摔进了太虚幻境之中,实属奇怪,更不用说这些祸端,都是在他出现后才有的。
突然,沈溪行说道:“仙师,我方才闻声观察到了这青藤移动的规律,一息一变,一字一转,我们可以趁着青藤转弯绕圈的功夫站起来,再……”
“再用剑斩断吗?可这青藤无根无源,怕是无穷无尽,斩都斩不完的。”清然有意质问,他依旧怀疑沈溪行是天帝派来的间隙,而这四处横跳的妖孽,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产物。
沈溪行不傻,能从他的话中听出怀疑。我前世是什么很坏的人吗?离云这般提防怀疑我,简直和现在的我一样,他心想着,一个翻滚起身,“先试试再说,万一呢?”
他们俩同时站起,肩背相依,各自看着东西两处袭来的青藤。可两人似乎是低估了青藤的数量,上下左右东西南北,满天的青藤席卷而来,掩盖了他们的身影。
阴翳之下,沈溪行的魂像是被符纸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还失神自言自语道:“离云,你为何不信我呢?”
身后的清然一愣……
片刻间,两人均无对策,双双被缠住了手脚,拖到了其他地方。
再次睁开眼时,沈溪行先看见的是清然错综复杂的眼睛。随后眼神一转,发现自己和他的手脚都被青藤捆得严严实实,两人一上一下,衣服一黑一白,身侧是赤褐杂青的乱藤。
乱藤紧紧包围着两人,蜷缩着身体,他觉得自己像是巢中雀,卵中物,若是将画面横切,倒像是一幅太极八卦图。
“离云,这是哪里?”他脑袋混沌不清,下意识念出口的,是之前秘密于心的字。说完了话,他很快被自己的顺口惊醒,眼神一眨一眨地看着清然,十分希望再此之前,他告诉过前世的自己这是他的字。
“嗯哼?阁下是如何得知我的字,我似乎从未提起过,还有便是,你看起来对这青藤阵法熟悉得很,难道是有什么人指引着你这么做的吗?”清然直截了当询问着,不再拐弯抹角。
他怕这小子是天帝的弃子,要与他同归于尽。
沈溪行嘴角一展,无奈道:“清然,字离云,自号至山先生,掌西天诸神,归化广泽,生而神灵,长而敦厚,气疏质清,不侍天京冠盖,遂隐云山慕海……我在人间,见过仙上的神龛,上头大抵是这么写的。”
只不过不是前世的沈溪行看见的,是今生的明堂所见。
那年他给王奶奶家放牛,会逢大雨,山间小路泥泞,他牵着老牛躲到一处山崖下,崖壁湿冷,穹顶挂水,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雨声不歇。
“老牛老牛,看来今天你和我呀是回不去了,哎呀,我俩的运气还真是不好。”年幼的沈溪行摸了摸牛头,老牛甩了甩身上的雨水,眼神呆滞。“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沈溪行看着山崖外的漫天大雨,身上衣服尽湿。山崖外的风携着雨丝飘进来 ,他无奈往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暗暗的地方,靠在崖壁上时,忽然感受到一丝干爽的风。
他往后一看,在崖壁上发现了一个拳头大的小孔,孔中有光,隔岸有风。
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山崖的另一端有世外桃源吗?他心想。爷爷还在世时,他常常听爷爷讲起《桃花源记》。他名字里是“溪行”,亦是出自于此。
沈溪行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崖壁上的小孔,惊奇地发现这小孔边的石头一点点剥落着,不一会儿,小孔便发展成为半人高的小洞,他顺势补了一脚,崖壁之上便像凿了一个门一般。
“老牛老牛,我进去看看,你在此不要走动。”沈溪行胆子如蟒,铁着头进了黑压压的山洞里。
沿山行,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却不是桃花源般岁月静好。崖壁的另一端是一处极小的天坑,天坑中栽有一棵海棠花树,树下有一处神龛。
雨打花落,神龛上烛灭苔生。
来都来了,我便去看看是哪路神仙。他一步步走到天坑里,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走了数十步,才意外发现这天坑奇大无比。
躺过谷底静流的小河,途径河边蔓蔓青萝,向上登高几步,才心诚则灵来到这处神龛前。
神龛虽旧,其匾仍新,上头刻着长长的一段小字,讲述了供奉的是何人。
“小孩,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沈溪行还在仔细端详着牌匾,闻声看去,忽见海棠树下一人倚书而立,大雨横贯他的身体,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原来世界上还真的有鬼啊……大哥哥,你是守着这神龛的守护灵吗?”沈溪行双手护着头顶,头顶发丝湿漉漉一片。
树旁的那人看见了他的脸,神情一顿又一愣,良久后,才如释重负地开口道:“可不是吗?守护灵,终于是守到了——不对啊,你是怎么找来此处的?”
“跟着风来的,话说大哥哥,你一个人守在这不会寂寞吗、为什么要守在这啊、这个清然是你的恩人吗?”沈溪行的问题一串串,不停不歇。
那人耐心地听完,温柔满面,最后,却只挑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回答:“如果是跟风来的话,小朋友,往后你的日子过得可不好,要好好生活,说不定还能遇见一些好事。”
“大哥哥你是在咒我吗,你算命怎么这么准。”
“不是我算得准,我可不会算命,也不信这些东西。”
“你守在多久了?”
“也不久,一千年而已。”树旁的人淡淡说着,他抬眼看向树上的一个红绳结,眼中深情脉脉。
“那神龛里的人对你一定很重要吧?这么多年,外头的改朝换代不知道多少回了,水稻都能收获两千次,也够我活好几十辈子了,不对,是好几百辈子了,哈哈哈……”
“嗯嗯,很重要呢,他是我的爱人。”
语罢,天坑中的雨骤停,重彩曦光照树,一脉清风拂龛。
“好神奇啊,大哥哥一说爱他,天气马上就变晴了,他一定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不然怎么能控风雨呢?”沈溪行手捧一簇阳光,一片海棠落在他额间,花瓣上雨露尚存。
那人听了这话,不免掩面笑了起来,疏漏光珊应风柔,语气漫漫无期,像是找不到倾诉对象:“他呀,是个无敌的笨蛋,总是死脑筋独闯,受了多少伤都不知道……”
“至少你们有彼此,天长地久有时尽,爱随风起无绝期,我不懂这些爱恨情仇,但看在雨停了的份上,祝你们百年好合。”
“你又是在哪里找来这些酸诗的,不押韵不对称。”那人无奈摊手,“借你吉言,愿君早日,找到剑抵情深。”
沈溪行不懂这些词,只知道他出山洞后,回到村子时,乡里的人都说他死了。一打听才知道,他躲个雨整整躲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