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温存是难写下的字,嗅不到墨香,指腹触碰上粗糙的纸面时,纸上凸出的毛尖微微挠动心尖,惹起一阵心颤。
沈溪行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种不可名状地刺激像铁针一般,深深扎入他的神识中。他的深吸着气,一只手撑在床边,支撑着呼吸起伏不定的胸膛,额间冷汗直冒,一时间不能缓和。
他以为自己不合理地死在了河里。
“这是哪里?”沈溪行警觉地围观着四周的一切,后知后觉才发现这是太虚幻境。“居然不是忘川?”
他躺了太久,四肢有些麻痹酸涩,正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时,忽然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被清然扣着。
像是环扣相依的玉环一般,紧紧相连,可以用如胶似漆形容。
清然侧趴在床边,玉色的面庞上犹有一丝愁色,忧郁不展的细眉渐行渐近,似乎在做一场永无休止的噩梦。
这场噩梦自他眉心铺展开来,渐渐传染到沈溪行身上,他承认自己的情绪被清然拿捏了。
从一开的薄纸传信,再到现在的十指相扣,每一次可堪回首的记忆里,都藏着无限的细节和伏笔,让他这样一个不信邪的人心摇不已。
也许从一开始,他的心就未曾停止过悸动。
“究竟是为什么呢?”沈溪行小声自念道,未曾经历过的岁月如何给他深刻的记忆,怎么给他留下刻骨铭心的脉脉情深。“为什么是对我如此认真?”
他刚刚说完,清然好似心领神会地听见了他话语,扣紧他的指尖愈发用力。
沈溪行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指尖愈近时,他有些感受到一星半点那弥深的眷恋。
那种眷恋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清浅渐落,像是雪地里的红梅一般,悠久的寒香深埋在白雪之中。
可酝酿的深情,在深雪之中不见天日,让他如何回应才好。
“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去地府里走了一遭,感触应该颇深吧——”黑石从沈溪行身后探出头,鬼鬼祟祟的飘着身体,像是幽灵一般。
沈溪行目光一顿,瞳孔里的环状光微微浮动,朦胧似有水汽,“仙师在这里守了很久了吗?我……躺了多久?”
“六天,不多不少,这小子傻傻的躺在这六天里,怎么说也不听,我只还能给他下了咒,让他好好休息一会。”黑石轻松回道。
“这样啊……”他的声音沉落,落到一处尘埃。
他小心谨慎地拨开清然扣住他的手,一点点掰开,动作轻柔像是夜里潜访的细雪。虽然清然中了咒法难以醒来,但他依旧怕弄醒这位沉睡的仙师。
可沈溪行似乎推算错了,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像是缠绕的血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里必定你死我伤。
根本掰不开清然的手……
沈溪行放弃了柔和的策略,硬生生地撬开他紧握的手。
“等到万事尽矣,再谈这些血煞之外的风月吧。” 他的心已经乱了,分不清东西南北。
行之霏霏,中心如醉,何人谓之心忧……
幻境之内的海棠无限,纷飞而落到清然空荡荡的掌心。掌心之上残存的温度,应念时时常开的海棠,莫散于风中。
临渊山西,春雨霏霏。
“那位仙师是不是把二师兄给绑架了,都快两天了,人的影子都不曾见过一个。”池棠闷闷不乐道,她有些后悔当时不多加阻止,让一个外人把自家人拐跑了。
虽说沈辞特意来跟他们解释过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肯定了清然是个好人,但她心中的大石头与日俱增,实实在在放不下。
平素,颜棠总是会安慰抚平她忽上忽下的心情,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的情绪也渐随时间焦躁了起来,像是春声惊蛰喧闹,扰人安宁。
凌云派决定明日接着举办修仙大会,如今时不候人,他们俩中心摇摇,干坐着脑袋发急。
池棠百般无聊玩弄起桌上的茶壶,她用指尖轻轻弹了弹壶身,一阵清零如磐跃进她的耳中,一时间,她才发现这其貌不扬的小泥壶外表气润如玉,与他从前在南疆见过的一种茶壶相似。
她仔细端详着,肯定了这茶壶与那叫坭兴陶的茶壶的制作同出一门,都是器型朴素无华,内里自焕光华。
敲着敲着,敲碎离愁,敲出不觉举头三千绿,春声中人归。
沈溪行冒着丝丝缕缕的春雨,含着笑站在半掩的镂花木门边,一手垂在腰侧,一手定定地扶着木门,经久不见的声音又响起,像是春回南天的燕子,低低飞着,身轻自在悠转。
“我回来了……”
声音散在春雨中,同他是身后的雨一般绵绵无尽。
她和颜棠等这句话等了太久,池棠的眼中一下子蓄满了泪,那眼泪不是苦尽甘来的细腻,而是心中说不出口的责怪。
无处可泄,只能融成滴滴漫不经心的难以控制情绪,落泪到天明。
“你回来就好。”颜棠的声音中也带着些叹息,像是劫后余生的长抒。
“让你们担心了,我这边出现了一些意外,不太好掌控,所以回来的时候耽误了一会儿。”沈溪行的语气含糊不清,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但两人沉浸在一时的欢喜之中,无暇顾及更多的事宜。既然他自己没有提出要问,再多的乱中言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瞎扯淡。
千山不觉闲春绿,莺语流风自相宜。
池棠被沈溪行制裁了,他让她不要玩弄茶壶,该好好喝茶便好好喝茶。她心中抗拒着,这样如磐如玉的声音,不多多听听岂不是浪费。
想着想着,她突然回想起还在平津山时,他们三个经常在后山挖笋栽花,捏泥烤壶。
这倒不是因为年纪还小,一直保留着幼年时期的习惯与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