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愚不可及!荀安辰,如此莽撞行径,误我大事!”
荀玄之怒不可遏,逡巡正堂前,向来伪装的冷静全然不复在,吓得总管站在身后收敛身形,大气不敢喘。
荀二老爷怎也难掩幸灾乐祸的神色,借着抬袖饮茶遮掩发笑的神色。
向来大哥唤他来都是对他好一顿教训,这会终于不用被逮着骂,荀二老爷心里别提多美了,丝毫未考虑到同是荀家人,荀安辰之过将会牵扯自己。
话说这荀玄之,开明元年的进士,殿试时先帝与当时的吏部尚书文恭以忠孝为题考之,终考取榜眼,是仅次于当年叶慕清的一等一聪颖灵通人物,洁身自好,唯有一妻一子。
妻为龚惜玉,乃龚尚书独女,多年来夫妻琴瑟和鸣,并无间隙。
奈何妻娇纵独子,荀安辰能稳坐礼部侍郎之位,多归功于荀玄之从中斡旋。
只是荀安辰…如今……
有此逆子,又有个拎不清的二弟,内忧如此,更别提荀浅之功与在民间的威望,使帝王忌惮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偌大个荀家,前程到底如何,全系在荀玄之一人身上,他不敢错一点。
可到底是没能周全家务事,那日被皇帝单独留下一番敲打,荀玄之难道真的不懂那双虎眸露出笑意是为了让他心存侥幸继续纵容荀家人所为,好在清算时叫荀家再无翻身余地?
荀玄之这般通透的人,他如何能不懂?
换句话说,当年太子太傅、当今天子之师的叶慕清客死京城,难道天子当真半点不知?
荀玄之扫过憋着乐的二弟,又将目光落在墙上的画卷——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卷轴上字迹有力,气势如虹,秀中有粗,洒脱随性,并不似荀玄之端正隽秀的笔迹。
荀玄之摆摆手,示意荀二爷回去。
荀二爷后脚刚出门,荀玄之抬眼看了看总管,似倦极:“你也出去。”
待屋子里只有他一人时,他才长长叹了口气,垂下眼睫。
风从窗外潜来,仿佛又回到年少轻狂时,荀玄之独立湖心亭,远离成群的所谓才子圈,这才想坐下独享静谧。
彼时风雪漫天,渲染周遭一片洁白。
“湖上影子,”荀玄之低声呢喃,沉醉于人文自然共创的佳作之中,不由得轻吟古人(张岱)诗文,“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我以为,侍郎不会介意同景异想才是。”
荀玄之蓦然抬首,却见少年含笑的眉眼俊逸,身形修长,其音如玉珠碎。
荀玄之压制心里的惊讶,转过头去,漠然疏离:“请自便。”
少年笑着坐在他身边,脸颊酒窝圆圆,哪怕两人都不再说话,可莫名地,身边多了一个人,也不让他觉着不适,反倒心中又添心安几许。
荀玄之只觉叶慕清的不请自来得巧极,恰好散去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只缠着他一人的冷。
后来,荀玄之手握兵部,再面对同样年少成名却独得圣宠的叶慕清,除却冷漠外,再无多一分情绪。
那日春风戏柳,桃花烂漫,叶慕清从养心殿出来,忽然叫住正等召见的他。
他本想一言不发无视对方个彻底,可叶慕清却偏偏对他不吝言辞——“玄之妙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同为文人进士,他自然清楚叶慕清点的是《临江仙?夜归临皋》的典故,也知晓他想说的是结尾两半句——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