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绵绵,似乎永不知倦。
叶衹明身上的伤被他小心地掩饰起来,除了随行的毋必,周围的护者也不过是疑心那愈发浓厚的草药味。
城台的风拂过,撩一缕血腥,翩翩款款,却在深嗅时消失隐去。
毋必低着头,侍奉左右,红了眼角,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抬手为他拢拢飘飞的披风。
夜深千帐灯。
“得先生良策,有如得子房之计,快哉!快哉!”少年端坐明堂之上,笑得肆意欢愉,一双虎牙威风微露,虽笑仍有敌前射落叛军之首的煞气,令人不敢轻易小瞧了去——可分明他仰头饮干杯中物的动作还有几分稚气。
高帐灯明,清清浅浅,是觥筹交错间泛着的浮光。
叶衹明居于侧位,面上无喜无悲,平静得宛若一尊玉人。
周将军放下杯盏抬眼,恰见太子鲜衣生动,而对座那声名鹊起的青竹先生素衣简袍,面色沉着,一时出了神。
或许谁都能忘记,但他也不会忘。
那个姓关的小子,信誓旦旦保证不辱使命的神情与他年轻气盛时分明一个模样。
可没他最终也没倒在心心念念的沙场,而永远沉睡在朝庭内乱之中。
似乎是注意到周兆仁不加掩饰的目光,太子歇了举匏樽以自酌的心思,以手撑脸,虎眸中已是三分醉意。
——薄酒足矣,果酒不醉人自醉。
“周将军这般看着先生,莫不是也为先生谋略折服?”
周兆仁收回目光,拱手作揖,言语沉着有力:“殿下与先生此来相助,我军如虎添翼,部下得以保存,大音子民得以安居。天下之人,国土之上,何人不敬不仰。”
太子顿时来了兴致,少年气的眉眼透露出几分揶揄:“才不过几日,将军便会了这一套,真叫孤对将军刮目相看。”
两人也算有过命交情,周兆仁自然开得起这个玩笑,无奈低头笑笑,告饶地抿一口酒。
叶衹明自顾饮酒,眉宇间温和清晰可见,可眼眸里却不含情绪。
看不清,摸不透,不晓得是喜多还是悲浓。
太子端起酒樽猛灌一口,全然不顾平素礼节,借着微醺醉意,起身踱步至叶衹明身侧。
叶衹明抬眼看他,没有迁怒,没有哀伤,也没有一丝对他忽然靠近的疑惑。
太子俯下身子,从叶衹明手中抽去那盈满欲溢的杯,在叶衹明的注视中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覆手以示。
一双圆亮的虎眸雾蒙蒙的,却仍不忘挑衅地微微眯起。
少年压低身,低沉的声音微哑:“先生莫不是忘了,郎中说过先生暂不能饮酒。”
周兆仁一惊之下不慎将酒碰洒,赶紧埋下头去清理衣摆,不敢分神探视分毫。
见叶衹明不答话,神情仍旧平静,宛若不曾听见自己的话,太子气极反笑,直起身来,漫不经心道:“先生那日可不是这般——”
“够了。”
似乎是被哪个字眼似针戳着,叶衹明忽然出声,眼里已显了浅浅一层狼狈,言语间极忍。
太子见他眼角因气而微红,这才安静下来,面上嬉笑之色全然不见,倒隐隐散出几分天家之威。
“先生不想旧事重提,那孤不提便是。”
太子回到主位上,低垂着眉眼,看上去竟也温顺。
太子从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人,恰恰相反,太子早慧,算计谋略非一般臣子能及。他这般有意激怒,怕是有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