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兆仁从不知饮酒还能引发这样的暗斗,只得出声挑起其他话题,借以给太子台阶下。
可太子似乎并不在乎叶衹明一时的怒意,他弯弯虎眸,坐在主位泰然自若。
——谁都知道,太子自那件事后再不愿承认太子太傅。
难道真的是太子对此恼羞成怒?
其实太子一点不恼,甚至于冷眼看罢,恨不能光明正大拍手叫好。
他从来不缺老师,也从未承认过这位名正言顺的太子太傅。
他到底想要什么?
从前他只隐约觉着不想,却始终不懂。
直到那日荀玄之设宴请他,索性无事,看看小丑跳梁也不算虚度,于是他应邀而至。
可一进门便见着平日里衣管均正的人醉了,歪头靠在桌上,因着温热衣襟微敞,眼眶湿漉漉却不自知。
那一刻他便知道,从前那模糊的意识将要清晰可触。
可惜自那以后,他再未有幸见那人碰酒。
“先生也想效仿靖节先生’采菊东篱’下?这好办,不日我便将东瀛打下,建他个千里之篱,以尽先生之欢,如何?”
少年朗声笑着,信手抛掷一枚玉杯,目光却如炬般凝视着先生的一举一动,眸中尽是跃跃欲试,宛若两人之间从不曾生出隔阂。
可叶衹明自知失了心平,当即便拜别,离了宴。
太子冷静地看着他走出帘帐,一言不发,目光一刻未离。
毋必早早守在帐外,见围帘一动,便上前替叶衹明掀起阻碍。
叶衹明掩唇咳嗽几声,压抑着,闷闷的,震得整个人都情绪落下。
眼眸中的厌倦愈发清晰,只在毋必将温暖披风盖上来时垂眼收敛,宛若什么都不曾泛起,或者都在最后沉没井底。
毋必不知道,太子也不会知道,这个人看似风轻云淡地活着,实则每次呼吸都是对他的残忍,可他没有说,所以不会有人懂。
叶衹明抬起脸,麻木的眼眸依旧漂亮,风打雨拍在他脸上,冷不仅在皮相,更是敲碎里边的骨。
可还是很安静,听不见夜风的悲鸣。
异界的雪埋深处,有人感知到这一抹极致的悲凉,忽然便扬了唇角,似品尝到世上最甜美可口的糖果,常年苍白的面色渐渐红润,似雪地里的艳妖,诱着人心甘情愿赴死。
“你终于,也有这一天了。”
男人眉发皆白,如羊脂玉般的面容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似享受般合上眼,低声呢喃,温柔只多不少。
“你这般款待杏儿,我又怎会亏待了你呢。”
神识里有一抹倩影,墨发如瀑,红唇白齿,明眸皓腕,她只踩在玄武岩上,什么举动也没有,却足以惊艳他千年。
千年前,他不敢追求她,千年后,她已不知在哪。
——可那又如何?
既然当初能遇到,那他们总归是有缘分的,他一定会再见到她,亲口告诉她,这些年酝酿冰雪之中,哪怕天地为牢却也始终不曾磨灭的绮念。
哪怕是弑神,他也会争取到一个再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