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控室里一反往常的寂静无声,鬼九盘腿打坐,闭目养神,心里还想着修复乐园的花销。遭此劫难,这座幽灵古堡也毁得只剩点根基,往日此地机关运转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如今倒是消停了。
鬼王进来时,季百茂已经按捺不住了。鬼长老一直冷脸相待,而蛇王满肚腹诽,只是在他地盘上却是不好太放肆。“神君已去了吧,不想此事闹成这样收场,鬼王大人倒没预警。”
鬼王知他二人有意放水,并未尽心,只是好在没坏大事,一时不好大动肝火。他找片干净处坐下,淡然说道:“老季是如何被说动的?小道士来路不明,本事应远不如你,这般轻易叫人突破了,蛇王的名头不如给了别人。”
季百茂这等千年老妖,皮实得很,也只笑嘻嘻回说:“大人当真以为他本事平平?不过没见他认真应对吧?这小子硬功夫平平,花招却层出不穷,也不知有几张底牌,叫人防不胜防。”他也就这样草草交代了,无论鬼王信与不信,眼下也是用人之际,季百茂料他不会细究。
鬼长老睁了眼,周身还有几分阴寒:“八殿长老行事激进,数百年前才会惹来祸患。神界威迫镇压之下,森罗日子越是惨淡了。那时大人悄无声息离去,我却松了口气,神子之事我以为我们都不会再插手。”
鬼王眯起眼,听出了话里的质疑:“你如有许多疑问,可自行离去,长老之位就给那新晋的鬼将,我看也合适。”他此话一出,以为鬼长老必会服软,却不想他心中已累下许多怨愤,不得不发。“我衷心追随大人千百年,只想知道大人究竟预备做些什么也不能。那罗百炼是如何新晋的?济灵斩了旧的,他替上去的!大人把握不住神之子,何不就由他人争去,就像百年前一样?”
季百茂心底已经骂了他一百句脓包,把他看做熊族那般惰怠之辈,他看向鬼王意味深长的眼神,是在说若是鬼王动摇了,也便不如拆伙单干了。“既不从令,我可斩你。森罗规矩如此,你可有异议?”
鬼长老心如死灰,似乎对这判决并不意外。他也不再看鬼王,只低声喃喃:“地界再如何凋零,也还能有数百年时日。早知今日脱不了这漩涡,当初又何必弃鬼众于不顾。”季百茂看着鬼王周身雷光汇聚,也惊叹他无情至此,还假意劝和:“大人也不必心急,对部下如此狠绝,只怕地界往后不好管制了。”他没想到鬼王本就是想镇服下属,原也没打算下杀手。只见他正好顺杆爬下,收了一身神通,只琢磨着不解释一番很难了结。
森罗旧日的混沌太漫长了。鬼王奉命管辖,大多时间也只是嫌鬼众吵嚷,无动于衷,任他们死斗。始源神在时,为此事降罪,他不服。鬼物生性阴谲,大多又孱弱无比,不值得他花费半分心思,时至今日,鬼王也依然如此认为。冥河畔遇到普朗宁,死气沉沉的地界唯一一次被点亮整片天空,他至今仍记得他说的:“天理寻常不止于生死轮回,构建秩序是生为能人必行之事,唯此能达到你渴求的自在之境。”
鬼王不会将这些悉数说出,他只道:“身为王,有应做之事。你既知人鬼的‘边界’在模糊,就要明白人王也好,鬼王也罢,分内之事都是避不开。无情鬼道生出的都是你们这些短见小鬼,始终被天界压一头不知反省。”他挥挥衣袖,带起一片尘土,弥散在透进的日光中,看不清脸上是决意还是无奈,“神子相关事宜,本王会追究到底,你不必再回森罗,八殿老鬼不会再容你。”
“那大人当年为何离开!”季百茂看着鬼长老一副不要命的模样,不禁惊叹,还有下属胆敢追着主子“逼问”,鬼王何时变得如此仁慈?他打趣地看着鬼王,对方只不说话。为何离开呢?乌若木日渐凋零,鬼力衰退,原以为把握得住济灵却功败垂成。是千万年累积下的疲惫,还是突然好奇这地上的日子是如何模样,引得历代神子耗尽心力去守护?鬼王径自走了,季百茂跟上,留下鬼长老在这片废墟里空坐着。
泽城东,清晨的微雨打在进山的香客身上,打伞者却寥寥。小沙弥元觉礼诵佛号,在天阶上接引俗世浮沉的万千男女,却见人群中有谁朝着山门疾奔而来。他正待拦下唐突之人,离得近了却看清是披着蓑衣的真定祖师,不由讶异。
真定冲进山门就直奔罗汉堂,一反往日从容悠闲之态,堂内已有两老僧坐镇。真悟禅师平日见三师弟莽撞总会训斥两句,此时也不说了,只品着茶待他收拾妥当。真明禅师年岁少些,须发还不见全白,见人就迎了上去:“师兄莫急,先喝盏茶,主持师兄才去经楼片刻,一时也不能到。”
这三位便是弘法寺四杰里的真悟、真定、真明,名声煊赫,不止在于佛法精深,普济众生,也不仰仗山门宏伟,依靠着天下第一寺的名号,单是一身绝技在修行人眼里便是三座大山了。
“仙使竟已到了,比预想的还快。”镇定禅师脱下斗笠放在一旁茶案上,“安承运领神子一行,明日出发返城。恶魔之迹事发突然,鬼王也亲临人间,惊动神君下界,仙使那头少不得责问监察不力。”
“师兄面上不好看,不知来使脾性如何。那恶魔如此高深,一直藏于神子身旁竟无人察觉?”真明昂首望着经楼方向也有些不安,却听真悟答道:“师弟没见过那恶魔法术?西界秘事本就记述简陋,没些凭据难下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