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水滴落到安娴脖颈,冰得她打了个激灵。金斗的哀嚎已渐渐平息,黛烟在他身旁照看着。借着些微火光,她看到父亲与东川仍在前头与九长老交涉,而她也没兴致与一边的方大当家攀谈,只呆愣愣地坐在溪流边滑溜的大石上,一面担心落了单的清源,一面又想着鬼王和向晚现在呆一块会发生什么。
她听到了争执声,站起来要去看发生何事,还未近身,被东川拦住,示意此时不便打扰。“你说那命轨前期是锯齿状向前,而后开始缓缓回退,直到近百年运动开始加速,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解释,就是发生了变故,导致修行不顺,一直……倒退。”安承运显然是有些犹豫了,鬼长老功夫再倒退,要捏死他还是轻而易举。但对方没有发怒,只悠悠叹气:“你还能看出些什么?”
“拐点大致就是五百年前,如今前辈的性情相较以往,或许也有许多改变。”这千百年过去,九长老只觉得记忆模糊,他想起鬼王说的“贪玩好动,与以往大为不同”;“变得更像人类”……
“你知道是因为什么?”
安承运摇摇头:“只有洞天神君能算出因由吧。恕我大胆,鬼王一身通天本事,命途如此怪异,我猜测他也知晓谜底。”九长老斜了他一眼,若是大人肯说,还需要来问你。安承运吃了憋,可再拖下去总归无益,这会儿再过于谨慎行事也不妥了:“但我有一个猜想,前辈可想听听?”
九长老点了头。“拐点在五百年前,那会神之子陨落,再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假如我猜得准,神魔鬼怪现在都疲于应付各自的困境,而那钥匙就是神之子。如此一来,我反倒放心了,鬼王必不会轻易对神子动手。”
“若鬼王带神子回地界呢?你觉得会如何?”九长老对此自有顾虑,即便无法说服鬼王,心里有底也好与八殿同僚通气。果不其然,安承运说道:“天界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最坏大抵又是一场大战,前辈若是为森罗着想,此刻实在不是带走神子的好时机。说句不中听的,天界两派,散仙洞府无数,森罗眼下恐怕应对崇天殿就已分身乏术。”
东川于幽暗中不经意笑了,看来此事还得让安家主这身份才好说得通。他清楚这位老友的脾性,轻声对安娴说道:“好在今日,我与你们是一边的,否则你父亲便没那么轻易诓到我那兄弟。”
安娴挑眉,只听他继续说道:“鬼王何等人物,肯为森罗计较,屈于天界之下数百年,怎会做如此冲动之事。他若真要带走神子,也必是有完全退路。易主而事,我对那位大人便有绝对的信心。”
安娴心里吐槽着,最好这道士去做那孤魂野鬼,遂了心愿,一肚子弯弯绕绕总叫人心里不舒坦。她看着父亲回身向自己走来,听他说道:“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和东川道长可穿过迷宫直下堡垒深处。”
蛇王蛰伏多年,已是许久没这般酣畅淋漓地斗过。他手中蛇矛泛着青光,数次诡谲的突袭,如森森蛇牙扑击,而清源身形陡然纷繁错乱,连番堪堪躲开。蛇王瞧出像是月宫的术法,却似乎比那月主更精深玄妙,心里不禁咋舌:若不是他底子薄,归真剑不过使出五成力,反制绵软无力,胜负倒真未可知。
“蛇王,我已交心,你还不信?若我赶不上迎接神子,长生奥秘你便无福消受了。到这一步,实不相瞒,这好处我是从神子身上得来。”季百茂格开迎面刺来的一剑,欲递上一矛,人却已立在墙头,衣衫褴褛神采却还飞扬着。
只听他道:“难怪数次提到你时,鬼王神情都难以言说。他是早知道你非平庸之辈。”清源破裂的袖袍随风鼓噪着,遗世独立有如高岭之花:“我再破一次你那蛇影阵,你且让开,日后神子的好处,有你一份。”他凝眉挺剑,胧月携着风花绰约飘摇,蛇王也不推辞,玉笛奏响,落英缤纷,蛇影丛丛。
很快,这些隐匿身形的小蛇便扑咬而上,被归真斩了几段还前赴后继。季百茂视线紧紧锁住清源,他知道这小道士既口出狂言,想是有绝技傍身。归真剑不再露出锋芒,挑着溶溶月色,和成一团,轻轻敲碎,化作梦境绚烂的光点散落,犹如萤火虫在绿茵间漫步。
季百茂起初还看不透,但隔一会就明了了:银蛇不再袭击眼前之人,竟纷纷缠作一团,在行颠鸾倒凤之事。他收起玉笛,不想再见到这少年其他的本事了:“你与月主究竟有何关联?原先还可相信你们只是长相类同,如今你还有这一手,只怕关系匪浅了。”
鬼道谷底,二人一步步沿着血河逆流而上,骷髅势如山海,乌木令只开出一条小道。向晚起初只是紧紧揪着衣角不放,后索性闭上眼也不看了,整双手要搂抱上去,惹得雷瑟小腹阵阵烧灼,被无情撇开:“别碍手碍脚的,一堆烂了几百年的白骨能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