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8月12日,潘阳岛汽艇码头售票站,管理员大叔倚靠在躺椅上,看了眼天上毒辣的太阳,就把眼撇开了,嘴上还嘟囔着:“快变天咯还这么热,鬼天气……”他摊开手里被抓到皱巴巴的时刻表,再开一班汽艇,今天就能收工喝酒去了,这样想着他觉得更口渴了。
远处有两半大男孩子缓缓朝着这站台走来,一个穿着森绿色的小衬衫并条米色裤衩,他手里握着款老旧的手机;另一个穿着身天蓝色短袖和发白的牛仔裤,手上还捧着吃剩一半的葱花烧饼:“小戏,你爸爸会喜欢我吗?”小戏撇过头飞个白眼,没让他看到:“不知道哦,但应该没事啦。”他笑嘻嘻地拍了拍向晚的小书包,上面沾了一大块尘土,脏脏的,两人发足狂奔时不知挨到了哪里。
他们很快就到了站台,小戏透过窗口递上了一把钞票:“叔叔,潘阳岛两张票。”管理员起身,看到窗台外探出俩脑袋,目测他们至多不过刚上初中而已:“小孩你们爸妈呢?台风要来了,上岛做什么?”向晚低着头不看他,脚上忸怩着,显得有点局促,小戏按了一串号码,举着手机把它递给管理员,脸上已是明亮无比的笑容:“我们到越尘岛找妈妈,现在要回潘阳岛找爸爸。”管理员听出这意思,原来是俩离异家庭长大的兄弟,心里有些同情泛起,他接过手机与对面简单说了几句就还了回去:“拿好票,快上船,十分钟后就开船了。”
两人也不耽搁,一路小跑,书包一颠一颠的,马上就上了船找到座位坐下。上面只零星坐着几个大人,都是回岛的居民,有姿势不雅地打着瞌睡的,还几个凑一块在玩纸牌,没人注意他们两个小孩。“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哦。去了岛上,大概有几天出不来啦。”向晚抿了抿嘴,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今天早上9点左右,向晚在回外婆家的路上,他刚在山下表弟家陪新出生的小狗仔玩耍,心情愉悦得很。走到门外时,他听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的还有女人尖锐的叫骂声,吓得躲在矮墙下都不敢进去了。
“畜生,你就这么对我。我说怎么这次要跟我回来看妈,原来惦记那狐狸精。”又是一阵碗筷七零八落的声音。“啊哟,不要摔了,你这婚以前我就不同意的咯,你不听吃苦的是你。”向晚听出来这是外婆的声音,慢慢地安静了一会,他刚松了口气,以为完事了,却听到了哭泣,然后是有些疲惫的低沉男声“你现在哪里还有以前的样子?我和阿芬根本没做什么的,就闹到这样,难不难看。”
“诶,你又在说什么鬼话啦。王家大妹都看到了,你摸着阿芬的手,捏来捏去,你捏面团啊。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向晚听到妈妈哭得更厉害了。“啊哟,离了好了,不要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有妈在,这次不要走了,让这狗东西从哪来回哪去。”“妈,你当我不想吗?个骗子,跟他走,没一年过上好日子,前几年饭都吃不饱。我要走的呀,那我走了晚晚怎么办那,要不是为了他,我有那么难……”
向晚小身板沿着墙,慢慢瘫下去,屋里还有断断续续的吵闹声,但他分了神,思绪飘了很远,就没再听下去了。他哭得身子麻了又恢复知觉,慢慢站起来,眼前黑一片,复又再见到夏日灼人的日光,眼眶里满是泪,鼻涕一把把的,转身看了眼外婆的小屋,就头也不回一步步走远了。下了山路跑了一阵,也不知多久他跑不动了,直到在一处街边摊头,肚子饿得抗议,他遇到了一脸苦大仇深的同龄小孩小戏。
“嘻嘻,我父……爸爸就不会欺负我妈,他只会打我。反正不打你就行呗,你读完书以后上了大学,就不用再理他们啦。”小戏拍拍向晚肩膀,其实心里有点不耐烦的。“我不,我走了,他们就能离婚了,就不用三天两头吵闹。”“那你就不回去啦,你才几岁,书也不读啦?”向晚转过头看着窗外,汽艇已经发动了,约莫一小时就能到岛上,一串串白茫茫浪花划开水路,稍远点的岛屿小如暗礁,都看不真切了。“你不是也不读书了?”向晚反问小戏,嘀嘀咕咕的声音,轻飘飘的。
“哼,我才不喜欢读书,我老师也说我不是读书的料,那我就退学咯,反正我爸也不管我。”“好,你不读书倒叫我读,我也不听你的。”向晚嘟着小嘴盯着小戏的眼睛,看他要怎么接嘴,不知怎得却觉他的眼睛美得异常,瞳孔也有异色一闪而过,人就凑近了些想看更清楚。“随便你。”小戏像是察觉到什么,马上就闭上眼装作要睡会,动作还有丝慌乱。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最多台风天过去,他就闹着要回去的,也翻不出什么花样。这样想有些安慰到自己,却又有点不知名的烦闷。
向晚折腾半天,在烧饼铺偷了吃的,再一路不停赶到这里,早就累坏了,一会功夫就安静下来了。是小戏摇醒的他,一上岸,天色已有些暗下来,这不过傍晚时分,其他乘客都纷纷加快回家的脚步,怕是马上就要下雨了。向晚仰起头,想尽量看得远些,潘阳岛比越尘岛还小,常住居民不过千人光景,空气里是一样的海的味道,只是海水要蓝得多,翻过山后就是大片未开发的沙滩了。“小戏,你家在哪呢?”
小戏看看天片刻不说话,突然就牵起向晚的手跑了起来:“暴雨要来了。”但他的手好烫,真叫人诧异,向晚以为他发烧了,却没听他应答。停下来时,向晚累到只想立刻趴到,差点口吐白沫,一路上穿街过巷,离一排排矮屋越来越远,最后到了不知什么荒凉的地带:“你……你家就是这里吗?”
眼前只有一座破旧的瓦房,小院碎石烂泥,还瘫着些蔫掉的花草。向晚不免猜想台风来了这儿就得呜呼哀哉。他们进去后,显然这屋没通电,甚至就像是有些年没住人了。“小戏,你爸爸……”“他出门了,刚给我发消息。”他一把躺下,侧过身子,不愿意理会向晚:这点时间,我上哪给你变个像样的房子出来,可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