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在回学校的公交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被坐在身旁的恶魔一览无余。雷瑟无法窥伺始源之子的心境，但料想没什么大不了的。控制他人思维比起考试作弊严重得多，可生而为人，掌握无上的特权，即便不适，事后谁能拒绝主宰的快乐？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契约之主，穷乡僻壤出身的少年，置身大千世界乱花迷眼，这第一关情关就难过。“他终究不是济灵，不是那位才情绝伦、英姿勃发的少将军。”雷瑟偏过头不再看向晚，他想起五百年前诱惑济灵许愿始终不成。结果在将离开琼玑镇远游时，济灵才正式许下第一个无足轻重的愿望——他要知道这位不远千里来到东方的义弟真名为何。

“莱瑟格斯·塔蒙·阿留索托斯”。恶魔极少以真实姓名在人界行走，原本雷瑟也可拒绝这样的请求，没想到济灵十分“鸡贼”。他铁了心，说若是连真实姓名都不肯告知，干脆留在家中照顾母亲，别想跟着他一起出远门。

当年的契约也结得潦草，没有庄重的宣誓词，没有信物凭证，甚至连真名都没告知对方，稀里糊涂就以血成契。雷瑟后来回忆起与济灵在荒漠边陲初相遇，总觉得是命运在同情承受太多不公的深渊——“欠债的”森罗鬼蜮还没抵达，始源之子却先被送到了眼前。

“现在想这些陈年往事有何用？”雷瑟打断自己的思绪，他隐隐察觉到力量又恢复了一些。作为大恶魔，雷瑟已能穿越天界议会在深渊冰狱外围布下的封印结界，但来到人间恶魔的能力依旧极大受到限制。此时早就不是数千年前神魔纷争的时代，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恶魔不结契约，连呼吸都痛苦万分。

这似乎是给战败者的惩罚，给负隅顽抗者血脉里烙下的印记。深渊恶魔一般都这样认为。

向晚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显然察觉了他的走神：“明天你还来画展现场吗？”雷瑟一把将手拍开，脸上满是不悦：“今日来验收成果，明日还来做什么？”他完全不想看这小子跟心爱之人卿卿我我。

果真第二日，雷瑟被窗外一阵急雨吵醒时，已是临近中午，向晚早已不在。他下了床只披件薄衫在阳台上站了会，雨帘深重，稍远处便一片迷离，原本假期校园里就瞧不见几人，现在不开魔眼，即便是他，视野与常人也差不太多。

不知怎的，雷瑟又想起济灵——搬进将军府之后，有一回他出门济灵问起话，也是在这样的天气。“秋雨时寒，多添衣物”，那回济灵没细问，也许是信了他所说的去会会金吾城中诸位纨绔。实则，自己要偷溜进宫见玉妃娘娘。初战告捷进宫受赏时，他一眼就分辨出站在皇帝身边的这位宠妃不过是只修行平平的白狐。

几点雨水随风洒落进来，打在雷瑟光着的脚上，有丝丝凉意。若不是深渊溃败后，恶魔即便来到人间，魔能也会散逸，族人应当早已迁徙到地面。打雷瑟有记忆以来，存活着的恶魔众魔能都在衰退，已不再是远古时遁居地底与世无争便能安稳度日。既如此为何不返回到地面上，直接攫取人类的精神，毕竟饥饿到发狂恶魔连同类也啃食。他们只是还能忍受冰狱的深寒和炎狱的炙烤，谁又真的甘之如饴长住于此。

他关上窗回到室内，一眼瞄到向晚的写字台上压着张纸条。“给你买的新衣服到了，在寄存处自己去拿哦，虽然可能你不太需要。关于安娴的事，我会努力让她幸福的。”

看着工整的笔迹，写的人算蛮用心，雷瑟却毫无动容甚至有些不屑。天真发梦的年纪，连自身命运都驾驭不住，还谈给别人幸福，简直是笑话。他把纸条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恶魔共情不了人类孤独的感受，片刻的无聊之后，他决定去找点刺激的乐子。

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铭博美术馆外。

雨中他撑着湖蓝绸面的竹伞，一步步迈上台阶，这阴晦的天气着实影响人们观展的行程，今日往来人流锐减。这样也好，方便他找清源这小道士套点信息，只是还未踏入馆内，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水线都要凝成锋利的冰凌。常年栖息在深渊炎狱的恶魔对冰霜之力格外敏感，馆里有棘手的家伙来了。

真是一刻不看牢这小子，就有人惦记上。雷瑟弃伞疾奔，到得一号展厅，乌泱泱一群人挤在这里。几个毛头小子此刻派上了用场，竭力在安抚疏导躁乱的人群。向游客一打听，说是中央厅布置的《梅林夜宴图》出了点状况，现在在调出监控。

雷瑟避开众人，悄无声息地潜进厅内，《梅林夜宴图》还好好地放在场中，丝毫未损，却见有两人在画前对峙着，正是安娴与校园神话剧目里出现过的飞天仙人琼光。

数日前，这女孩儿若没有道长及时提醒，恐怕早就中了深渊的迷情魔药，如今在向晚身边不过顺水推舟，好让对方放松警惕。经此一事，并上古林深处清源奋力相救，她已全心信任这位道长。

道长虽仍未表明身份，但告诉自己今日会有贵客远来。那人丢失了一段记忆，或许言行伤人，但务必将其引入《梅林夜宴图》的迷阵之中。她笃定无论如何要挡在清源道长身前，只是万万没想到来人却是琼光仙人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