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偷偷瞄一眼周忘楫，心觉他也没有真动怒，换上一杯新茶低着头端上：“可是，主人，我们这样还要在人间游历多久？已经过去好几百年了。”周忘楫挥挥手，示意不想再喝了，他轻轻叹一口气：“那位大人都已经出现，风波再起已是不远。这次情形比五百年前更复杂，深渊已经棋先一步，我们只能暗中行动。”只见他站起身来，从袖口里掏出木牌，目光中不知是怀念还是忧虑亦或是恐惧——那木牌正是破法令。“得一，再过些年就要带你回去我的故乡。你在这人间玩够了么？回去之后，就做不了悠哉的野猫儿了。”

小得一轻声问：“那冥河里有鱼吃么？”才说完就又改口说：“主人去哪我就去哪的。”周忘楫抬起头，望着遥遥的夜空，深沉无明，追溯着悠久的往事：“冥河里也有鱼，却是不能吃。往生之人临终残留的意志会凝成银鱼，逆着冥河游到森罗尽头，化为乌若木的养料。你敢贪嘴吃上几条，不消片刻就会陷入惊惧疯狂。”

另一边，那东方临已飞到光点附近，他已经看清那是白天民宿里与周老板下棋的俊俏少年，在湖心轻点足尖来回奔走，身姿潇洒飘逸。只瞧他手持一张玉镜散出耀目光芒射入湖底，见到来人面色不悦地收起了镜子。月光下，两人于枕玉湖心相对而立，玉面少年开口道：“白日里你们这些人已是聒噪非常，入夜还要还搅扰本仙施法。望汝安守本分，速速离去！”金斗见东方临有些诧异，又不耐的补充道：“吾乃崇天殿九曜仙尊座下棋仙金斗，在此调查野鬼出没一事，你是哪门哪派的后生，可是要阻拦本仙？”

仙使降世？东方临谨慎地打量起眼前少年，虽觉他略显稚嫩，却不无可能如他所言。金斗知他心事，扬手一挥，枕玉湖白波翻涌，满天星辰映入其间，浪流纵横巧做棋局，竟是以此湖做成巨大棋盘，星光熠熠煞是好看。这妙手叫东方临对其身份又多信了几分，他躬身行礼：“不知仙使到访此地。小人是滁云涧旁支，东方家的传人，一介散修，仙使若需助力，可尽情吩咐。”

金斗只是偶然巡视人间，滁云涧都不曾听过，对东方临的出身也不感兴趣。眼下，他追查到要紧处，这湖底有古怪，许是野鬼出没此地的根源，只想速速赶走来人。他只让东方临回岸上等候，取出九曜仙尊的照世镜继续施法，片刻后找到了湖底沉眠的缚魂石。

原本，他想就此离去，逗留人间的时日已超出，饶是仙尊平日对他放纵，也不可肆意坏了规矩。可他心中还是有些疑虑：前几日不曾感应到湖底古怪，为何今日离去之后突然发觉？

金斗念动法诀，瞬间落到幽客居的凌水平台，众人赶忙俯首行礼，沁柔按着向晚的脑袋也照做了。棋仙并不在意，只告诉他们，野鬼一事已处理完毕，是湖底缚魂石拘束人间失路的小鬼在此逗留。他大踏步进了屋内去寻周忘楫——此人初见时便让金斗心生寒意，超绝的棋技更是捉摸不透。他数日前来探查时，隐隐在其身上捕捉到鬼气，虽然刹那便消散无踪。

东方临示意晚辈们先别进屋，以免坏了仙人办事。他只说道：“缚魂石只在冥界存留，传闻往生之路的无念桥黝黑无光，为防鬼魂迷失，森罗殿的老鬼在桥底便嵌了许多这缚魂石。怪事，这石头怎么会出现在人间？”

向晚头一回听闻冥界之事，原来真有轮回转世的说法，大为惊奇：“所以，人死后真有投胎再世为人的故事。也不止我前生是何人，能教我这一世遇到许多奇人异士，这就是所谓的福缘吗？”

听他这番话，沁柔和稚介俱是清醒回来，这小子的身世危险，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与其亲近了几分。东方临继续说着：“若非森罗殿自古便管着东方地界轮回转生一事，五百年前就要被掀了个底朝天。那西方极恶深渊里的魔物，就没这般好的命数了。”

众人坐回遮阳棚下，沁柔施法让湿气漫上平台，化出一片水雾驱赶蚊蝇。而向晚顺着东方的话思索着：“深渊……听起来是收容罪恶之人死后灵魂的去处。”这便超出了东方临的知识范畴，他说：“似乎曾经确实如此。西方的秘辛多不胜数，两边往来即便到如今也是不多。”

屋内，金斗直闯二楼周忘楫的起居室，房里漆黑一片，他唤来火烛悬于空中，周老板正在床上沉睡，此刻被吵闹声惊醒。不得不夸赞，周忘楫演技惊人，他只喊一句“金斗老弟”，随即便惊疑不定，语无伦次。棋仙的脸再怎样惊世绝伦，在晦暗怪异的火烛下也衬得有几分阴森。金斗掏出照世镜，对着周忘楫反复试了几回也没照出鬼物，只得施了记忆消除悻悻而去。

得一从床底爬出，松了口气，所幸照世镜没有照到他：“主人，总算这事过去了。”周忘楫打开顶灯，满脸写着不悦，凭他的身份今日还得在这小棋童面前装神弄鬼：“照世在这孩儿手里，不过是件玩具。前些天施通灵术引来孤魂野鬼，今日又离魂降雷刑，此地恐再被盯住。明日他们回去之前，你先一步离开，回到那校园里在向晚周围继续警戒，切忌暴露，尤其要避开深渊那魔头。我也会离开此处，等待始源之力复苏的时间里，还要做些其他安排。”

“听凭通渠王的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