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给初夏思考的余地,李医生从随身公文包内抽出张文件,翻转推到少年面前,收手后靠椅背,目光审视。
初夏垂眼。
市医院开具的报告千篇一律,A4纸那么大的页面,偏偏只在最顶端印下两行小字,白纸灰字更显得病因可笑。
他只扫了一眼,貌似是想用如此冷漠的态度,来蔑视任辛树。
“所以呢?”
随着初夏话音落下,那张送去疗养院保守治疗的文件被他从中撕成两半,轻飘飘落在会客厅的木地板。
“不用等评估了,就现在,把我关进去,立刻。”
与两位大人预想的场面不同,初夏这个反应有点不正常,显然也出乎李医生意料,老人眼底明显闪过丝惊讶。
任辛树蹙眉,他低呵。
“初夏,胡闹什么!”
“我胡闹?”
初夏转身,视野却与他身子相反的方向转,他微蹲身子扶住沙发背,忽然念及岳夜曾坐在对面,那时空气还透出几分马卡龙的甜腻。
还有那位拥有断眉的心理医生。
怪不得他会塞来纸条。
原来,人早就会预料到眼下情况。
那之前的人都算什么,只为今天做铺垫?真不愧是任辛树,做戏也要做全套。
初夏想笑,他扯扯嘴角,心中悲哀化为怨恨,当初对任辛树的委以虚蛇全成了个笑话,无声嘲弄他的无能。
——幸好黎先生他们不在。
否则自己这般狼狈样子,是不是会毁掉他们心中那乖巧懂事的初夏模样?
初夏猜不到。
“从你给我请心理医生开始,就打着把我赶走的主意吧!我做错什么,精神病是我想要的吗?你把我关在这个地方,还要我装欣然接受的样子……”
宣泄戛然消失。
因为初夏脑内晕眩逐渐停止,他看清了任辛树的脸。那张堪比建模般的俊朗面容,此刻竟出现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带着淡淡嘲讽,预见初夏会有此反应般。
为什么?
他不明白,任辛树这么做的原因。
恰时,李医生开口。
“这家疗养院远离市区,虽然是在山上,但周边设施齐全,能满足多数人的日常起居。”
李医生前倾身子,觉得眼下没有接着谈话的必要,连带语速变快。
“安全性您大可放心,除去常驻的医生与护士,任何外来人员无论出入都需刷身份证登记记录。我们虽然说是与自然融合的疗养院,可拥有天然的屏障保护,四面环山抱水。”
这段话的言外之意,这个地方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别说初夏了。
任辛树看起来很满意,他放下交叠的双腿缓缓起身,稍稍整理好毫无一丝褶皱的下摆,摘去眼镜后的模样比实际年龄稍显年轻,可也仅是点到为止。
“辛苦了,李医生,之前所提到的年龄限制?”
“噢,这个您放心好了,虽然明面上规定尽量收容成年人,可实际我们也心知肚明。有的孩子反应太过偏激,不跟人接触反倒是件好事,这些都看您的意思,我们院方全力配合。”
初夏木然,忘记该如何眨眼,那两人的交谈声时远时近,他沉呼口气,结果连声带都在颤抖,而任辛树的五官在水雾中过于模糊。
他抬手,试图用手背堵住这些恼人的东西,无论如何擦拭,一连串泪黏在肌肤又被带到脸颊,初夏竭力克制不让自己哭不出声。
因为不想让这两人看清他的狼狈。
奈何泪水越擦越多,终究是引起任辛树的注意,对方单手插兜转身,近十几厘米的身高差令他很容易看清初夏的窘迫,宛若欣赏保护壳被人掀翻的小动物,他朝李医生笑笑。
后者了然,收拾好东西欠身离开。
“怎么又哭了,小哭包。”
任辛树的嗓音随关门声落,他静静凝视初夏梨花带雨的脸颊,称呼软而甜腻,把初夏当成闹脾气的小孩子,稍微哄一哄便又回到自己怀里。
往常几年,都为这样。
眼下也不例外。
他欣赏着。
初夏长相应该是随了在那场事故去世的母亲,五官原是不动山水,组合在一起的艳丽却惊动仙人。下巴细而尖瘦如果仁,唇瓣不咬而殷红,脸颊团了片淡粉色的云,此刻沾染泪痕更显得黑睫浓而细密,模样活生生的小神仙。
任辛树心底无声长叹。
这真是要了他的命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