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师弟，云师妹。”王策敲了敲院门，“柳师兄回来了。”

风习习一惊，忙施法结印，秋水流摁住她动作：“我们到此为止，剩下的看天意。”

院门被敲响。

风习习收起手势，过去将门打开。

柳夙雪素来温和的脸色此刻颇为冷淡。

“云师妹。”

风习习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心虚地喊道：“柳师兄。”

柳夙雪微微颔首，随即踏进院门，目光停在院里的小血滩上。

秋水流镇定自若，丢开染血的枯枝，淡笑着问道：“柳师兄找我们有事？”

做贼的倒比抓贼的还要镇定。

柳夙雪紧了紧袖中的拳头，缓缓说道：“我追妖来此，它偷了我一件重要之物。”

他显然不会撒谎，说起谎来，神态僵硬，一点都不自在，一眼就能看出。

秋水流好似恍然醒悟，他摸摸后脑勺，回头指了指方才丢弃的桃枝：“我与妹妹回来时，看见一只小妖鬼鬼祟祟，我本想抓住它，奈何学艺不精，叫它给逃了。”

柳夙雪环顾院周，视线停在弱香所在的厢房。

几念间，他抬手起剑，直指屋门：“云师弟，偷我东西的小妖就在那间屋中。”

风习习看他剑风凛凛，紧张地抬抬手，小心翼翼道：“柳、柳师兄，那屋里有人，你会不会感应错了？”

柳夙雪没当他们是孩童，便轻视他们，认真地说道：“我知道，那件东西与我有特殊的感应，不会错。”

话落，他一剑震开屋门，屋中软榻之上，一个绿衣青年静静靠在榻上，双目微闭，像是睡着了。

弱香回过头，两目相接，已不见先前的怯弱。

她起身，对着敞开的屋门打出一道奇怪的法印，日光下，屋门浮出若隐若现的光泽，是结界。

风习习吃惊于她竟然会法术。

柳夙雪惊讶的程度不亚于她，“烟岚云岫，你是何人，竟会使蓬莱仙术？”

弱香无声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安静，随即继续坐回软榻，握住青年苍白的手，随即拿起不知从哪得来的匕首朝青年手腕划去。

柳夙雪收起剑，神色紧张：“把他还给我。”

弱香充耳不闻，拿着匕首又在自己手腕上划去一刀。

这一刻，她冷静，偏执，坚定，一点都不弱。

“你看我说得没错，她的确吃了鲛血珠，”王策坐在墙头上看得津津有味，“以血换血，以命换命，这样她也会死。”

眼见弱香的鲜血一点点换到青年体内，风习习有点绷不住了：“弱香，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起死回生的法术，你快点停下来，这样你会死的。”

她着急地跑过去，想强行破开结界，却被结界反弹出去。

秋水流接住她，道：“蓬莱仙术与修士修行的法术不一样。”否则，柳夙雪不可能干看着。

“怎么办，她会死啊。”风习习担心得不得了。

秋水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这一切她应该筹谋许多年，执意如此，没有用的。”

风习习不明白。

布阵的弟子陆续归来，看见院中这诡异的一幕，不由惊骇。

“云、云道君，这——”

云微越过众人，望着屋中情形，一掌拍去，掌力打在结界上，如石投大海，毫无动静。

“弱香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做，有违天道，也让死者不得安息。”

弱香缓缓转过头，看着屋外聚集的人，失血的唇角扯出一抹嗤笑：“你们根本没见过人死复生。”

“可是、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啊。”

“谁说的？”弱香眼神一肃，“我不就死而复生了。”

话音甫落，满院哗然。

柳夙雪冷声道：“好，即便他复活，那成了妖，不容于世。”

弱香回头，冲他龇牙，失血过多的面容已然妖化。

众人皆退一步，面面相觑。

“人也好，妖也罢，我只要他活过来！”

风习习心像是被人揪紧：“弱香，你不要再偏执了，这是错的，你会死，你不想回家吗，回赤华山？”

“赤华山？”弱香恢复了一丝神志，脸颊上的鱼鳞缓缓退去，流出的鲜血也慢了。

已有呼吸的青年头微微一歪，再度陷入沉睡。

弱香回过神，再度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

“小神仙，你不懂，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也会冒着生命危险，不计后果的去做，如果救阿良会万劫不复，我愿永陷劫难。”

五百年前，颜玉良从水中救下她，她就知道这一生，她的心再也容不下旁人。

他会用削断的木剑帮她赶牛耕地，会帮她打跑戏弄她的浪荡子，会带她去深山采药，会教她掐指化蝶传消息，会用法术在她生辰那日催生桃花。

他是蓬莱的神仙，他什么都会。

又什么都不会。

不会烧火，不会做饭，不会缝衣，不会叠被子。

他说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报救命之恩。

他又说，桃川是个极美的地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就这样，他们天地为媒，日月为聘，拜了堂成了亲。

“快醒过来吧，阿良，你种的枣子我还没吃到……”

“那个消息，你是不是也没收到？”

“那日我给你去买新衣裳，顺道去了医馆，郎中说我有了，你要当爹了，你高兴吗？”

“你一定没收到，所以才会跑进山里，阿良，回家吧……”

青年苍白的脸颊渐渐浮出一丝红润。

弱香欣慰地笑了，眼中的泪随着这一笑露珠似的滴落下来。

“你知道吗，我去过蓬莱了，你说得对，蓬莱不好，他们的天阶真难爬，我爬了半年，也只爬上三阶，蓬莱的仙君也不是什么都懂，他说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仙药，我不信……原来他也没见过……”

“阿良，我等着你给孩子取名……”

看着弱香愈发虚弱，一旁的小鲢急了起来：“元、元姑娘，颜公子他活了、活了，别再输血了。”

弱香虚弱地摇摇头，“他还没有醒呢……”

“可、可是，再下去……”

弱香紧紧握住青年的手：“不会有事的。”

小鲢虽然着急，却什么都阻止不了，只得在一旁守着，默默祈祷。

王策探出脑袋，看着那怪异的小妖怪，大声喊道：“她骗你的，这种逆天的术法，只能以命换命，他活，弱香姑娘就只能死了。”

小鲢惊疑不定。

秋水流适时补刀：“也许，两个人都活不了。”

这人魂灵太过虚弱，也许一睁眼，魂灵就散了。

“不会的。”弱香扭头斥了他们一声，“他马上就能醒了！”

争论间，白天忽生暗云，卷流一般，卷起狂风落叶，在空中打转。

“凭空生出异象，云道君，这恐怕是天谴啊。”

云微来不及搭话，提剑定住院中众人，柳夙雪施法布下结界，挡住突起的飓风。

屋中的弱香终于耗尽精血，支撑不住，倒在青年身旁。

沉睡已久的青年缓缓睁眼。

屋外飓风愈来愈烈。

风习习握紧秋水流的手，定住脚跟，抬头去看，对上青年古井无波的眼睛，心底一沉。

他活了，那弱香……死了。

王策瞧见风习习能在狂风中纹丝不动，一机灵，借风挪了两步，一把拽住风习习的手臂。

他就知道，这小师妹不简单。

正得意，便瞥见秋水流那要吃人的眼神。

“云师弟，救、救一下命……”他讨好地笑了笑，眼角捕捉到屋中不寻常的气息，抬头一瞧，那将要苏醒的青年周身涌出一股浓郁的黑雾。

“天啊，好重的怨气！”

众人皆抬头，神态惊惧，王长老大呼求救：“云道君！云道君！”

云微口中默念法决，一剑化万剑，万剑齐发，破开结界。

被怨气裹挟的青年动作僵硬而缓慢，剑将将接近，昏昏沉沉的弱香突然起身抱住青年，挡在他身前，以肉/身挡下剑气。

青年栽坐在榻，呆滞的眼睛望向倒在身上的女子，生涩开口：“香……香……”

听见熟悉的声音，弱香鼻头一酸，咽下涌上喉头的血气，落下眼泪：“阿良，阿良，你终于醒了！”

青年做思索状，片刻，喃喃道：“香香……你怎么……哭了？”

弱香擦干净眼泪，挤出笑脸：“我这是太开心了，阿良，你睡了好久好久，我等了好久好久……”

青年神色无措，虚弱地抬起手，待看见苍白失色的手背，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香香……对不起……”

弱香握住他的手，含泪笑着：“没关系，阿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

“对，孩子，我们的孩子，你收到我给你的消息了吗，你一定没收到，我们有孩子啦……你说……叫什么好呢？”

青年呆呆的，周身涌出的黑雾好似下一刻就要把他吞噬，他又思索了一会，怔怔喃道：“桃……川……”

“桃川？”弱香想了一会，满眼惊喜，“桃川好，你说过，桃川是个极美的地方，那就叫桃川吧……”

青年轻轻“嗯”了一声，手无力的垂下去。

小鲢含着哭腔，小声说道：“元、元姑娘……颜公子……颜公子的魂散了……”

弱香置若罔闻，抱紧青年，呢喃的声音越发细弱，一会，便没了声息。

柳夙雪走进屋内，施法净化屋中的怨气，低头看向挡在尸体前，哭哭啼啼的小河妖：“我要将他带回去，劳驾。”

元姑娘与颜公子都死了，小鲢崩溃了，大骂道：“你们蓬莱没有良心吗，颜公子曾有一丝魂灵时，元姑娘血染天阶，只求蓬莱相救，你们闭门不出，现在死了，跑过来抢尸体，活着的时候不管，死了还管有什么用！”

柳夙雪平静地回道：“师命难为。”

小鲢抬起头，气道：“所以你还不想管！”

管也是错，不管也是错。

柳夙雪语塞。

柳夙雪脾气好，云微对妖怪就不那么留情面了。